此言掷地有声,听罢后,来歙也不由赞道:
“伯先伟丈夫哉。”
来歙将虎符放在刘植手中,开始重新审视此人:
“恨不能早识得君几年。”
刘植却大笑:“如今也不晚,等击退魏寇,大司马可往戏马台上,与末将共饮浊酒,观彭城山景!”
随后数日,刘植便将“宗室营”和他的亲信们安排到了城南戏马台,一起运上来的,还有大批来自东海郡武库的箭矢甲兵,基本做到了人人披甲。
但士卒们都知道此战凶多吉少,士气并不算高,但在刘植看来,他们是这刘姓株大树上结出的果子,是该为一家一姓兴亡而战到最后一刻的。
“假刘子舆都能为大汉复兴而死,更何况吾等真刘呢?”
刘植如此勉励众人,他站在戏马台上,不算项羽营造的城楼石寨,此处便已高达十丈,犹如台阶般层层而上,山腰宽约千步,顶端则广袤百步,甚至还有几眼山泉流淌,上去需要攀爬木梯石阶,如今梯子撤掉,石阶堵塞后,堪称彭城最险峻的地方。
魏军斥候前锋已逼近,彭城已经封闭,但来歙却在彭城南门眺望戏马台,两边相距不过一里有余,声息相闻。
看着险峻的戏马台,又回首望望准备充足的汉军将士,来歙也不由自信地说道:
“屯千人其上,聚垒木箭石,凡战守之具,与城相表里,互为犄角,第五伦虽用十万人,不能取也!”
……
来歙的自信是有根据的,彭城可谓命途多舛,在这乱世里经历了好几场大战,其中便以赤眉军围攻那一仗最为壮观,赤眉三公逢安出动了十万之众,围得彭城水泄不通,但却不能破城一角,在来歙和刘秀的配合下,打了一场漂亮的反击战,一举奠定了如今天下三分之势。
赤眉军的十万人,虽然看似浩浩荡荡,但说好听点是流寇武装,难听点就是难民大军,行军毫无规矩,有纵有横,前后混乱,犹如一团乱麻。等驻扎下来后,也是各营大小不一,甚至不分内外次序,汉军往往一个夜袭偷营便能连破数阵。
而赤眉对攻城更没什么规矩,只能靠简陋的云梯蛾附其上,在守城者的滚烫沸水、箭矢齐发下损失惨重,却很难对坚城造成威胁,故而面对守备森严的大城,赤眉基本是啃不下就绕过。
这便是来歙对“十万大军”的唯一概念了,而其余诸将,就算资历最老参与过昆阳之战的人,也停留在三十万新军的印象中。
哪怕是和魏军决战过的刘植,也只记得几年前,魏皇组织过几万人的会战…
直到魏军开抵彭城的那天,来歙和刘植才恍然明白一件事……
十万与十万,是不一样的!
来歙在城楼最先看到的,是魏军前锋,他们分为几股进入彭城盆地,多为骑兵,各队呈雁翎阵索敌,将彭城周边扫了一遍后,又从“人”收而为“一”,后队守住道路桥梁,等待大军抵达,前队则继续向彭城逼近,呼哨马蹄阵阵,甚至有人欺至泗水包围彭城形成的护城河,以测试汉军的防御射程。
稍后抵达的是浩浩荡荡的大军,按照前锋斥候规划的道路鱼贯而入,前部抵达后立刻在工程兵划定的区域结阵,以防备彭城守军出城突袭。随着越来越多士卒抵达,来歙也发现他们与赤眉最大的区别了。
不止是次序整齐,一板一眼,还在于……
“太安静了。”
赤眉军中也有行进速度极快的精锐,然而其行太速,气太锐,其中必有不整不齐之处,且喜欢大吼大叫,声音和脚步一样杂乱。但魏军不同,许多部曲抵达后,面对陌生的环境和巨大城郭,他们也只默默望着,不敢喧哗取闹,不出队,不呐喊。
这是军法严厉的体现,引得来歙颇为好奇:“第五伦得如何才能将市人农夫,训练若此?”
他更加意识到,自己要面对的敌人,是第五伦亲征所训、所带的嫡系部队,和多年前随刘伯升在关中面对的“善站者”,恐怕已经大为不同了。
魏军没有急着来攻城,先一点点扎下营寨,划分好屯粮、集结之处,营垒背靠山林,大量民夫和工兵分出来,开始有计划地砍伐树木,制造攻城器械……
魏军尚未开始攻城,光是这些战前准备,光看着五彩旌旗招展空翻影,就已经给了懂行的来君叔巨大压力。
而第五伦,则带着卫队,亲自绕着彭城转了一圈,他的注意力,尤其放在刘植守备的城南小山上。
“此山此寨何名。”第五伦扬鞭指着那儿,询问身边的人,这么微小的地点,大地图上是不会标出来的。
旁人告知:“陛下,山曰南山,寨名戏马台。”
第五伦颔首,望着山寨上的炎炎汉旗,用三个字,给这地方的命运做出了判决:
“死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