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等为了活下去,就只能将其吃掉!就算不吃,这母子被遗弃,她腿脚还有毛病,迟早会在荒村里饿死。”
与王莽期盼的世上大同相反,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不同,没了对乐土的信仰,又失去樊崇这根脊梁的赤眉残兵,和普通的流寇盗匪已无区别。
不,他们已经不再是人,而是一群野兽,一群鬼怪了!
但这赤眉残兵还觉得自己冤枉,拍着自己胸脯道:“汝等也饿一饿,到了实在撑不住时,这人,究竟是吃,还是……”
他的争辩戛然而止,却是被巨毋霸举起一块村里洗衣用的石头,砸烂了脑袋!
王莽心中满是悲凉,战乱导致生产停滞,积蓄的粮食越来越少,人食人,这几乎是必然的结果。所以王莽才努力帮助樊崇,想要通过分地,重新组织生产,就是希望能阻止这些悲剧,但第五伦,没给他时间啊!
正在这时候,外头一阵急促的马蹄与脚步声传来,一众骑从和全副武装的步卒冲入村闾,将二人围在中间。
而后进来的,是一位头发灰白的豪强,却是昨日给他们饭吃,被巨毋霸说成是“好豪强”的人,如今却成了带路党,指着巨毋霸和王莽道:“上吏,就是这二人!”
来者正是绣衣都尉张鱼,他们跟着前锋直扑楚丘亭,才得知王莽已逃的消息,又到处搜索,目标锁定在巨毋霸身上,像这样高大的巨人实在少见,再加上与白发老翁的组合,只要有人见到,必然印象深刻。
看着村闾中的光景,张鱼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只朝警惕的巨毋霸拱手道:”巨将军,当年我追随魏皇身边,有幸见过几面,如今魏皇听闻将军在河济,特令我邀约。”
一边说,张鱼的心思却不在巨毋霸上,只盯着他身后的老王莽,王莽竟也不怕,扬声道:“逆臣第五伦,不来迎驾么?”
这是找死啊!换了别人,张鱼定要他尝尝绣衣都尉的酷烈手段,此刻却只能道:“陛下在济阳等待……田翁。”
虽然心中不满,但面对弓矢和戈矛,王莽还是一比手,让巨毋霸用拖舆拉着他往外走,只在离开前对张鱼道:“且将这妇人好好葬了。”
“还有那孩童……”
还拿自己当皇帝呢?张鱼都被气笑了,这王莽,果然不是一般的亡国之君。
给张鱼带路的坞堡主倒是自告奋勇:“我可收留这孩童。”
“保他不愁吃不愁穿,长大了,他可以做我家的奴婢。”
王莽闻言后,猛地回头,勃然大怒,指着那坞堡主鼻子道:“先前吾等还当你是个好豪强,竟也如此贪鄙?”
坞堡主莫名其妙,他这不是在做好事么?以这孩子的出身,让他做奴,总比饿死病死,被人吃,被狼叼走要好吧?这世道乱成这样,能活命就不错了,还讲究什么?不做奴,当儿子养?当父亲供着?
倒是张鱼看着那孩童,不由想起了少时的自己和朱弟,只摇摇头道:“也罢,好好安葬妇人,孩童由我一并带回去罢。”
而后又自嘲道:“来这大乱之地转了一圈,陛下身边的孤儿军,恐怕要从上千,增加到上万了!”
王莽听到这话后,依然不满,只嘟囔了一声:“第五伦装完孝义、忠信,又开始装仁德了?”
但这应该是那孩子最好的结果了,只希望他年纪尚小,能忘了今日惨事,王莽只任由骑兵夹着自己与巨毋霸离开了村闾。
坞堡主倒是意犹未尽,临别时追问张鱼道:“上吏,那巨人和老叟,眉目上有没洗干净的红印,莫非彼辈是赤眉?”
“是,也不全是。”张鱼哈哈大笑起来,既然皇帝都决定披露于世了,自然有他的打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只在扔下金饼前撂了话。
“这满嘴喷粪的白发老叟,名叫王莽。”
“王莽?”
真是个熟悉的陌生的名字,或许是乱世的日子太难熬,也可能是前朝太久远,亦或是当年没有直呼皇帝之名的机会,坞堡主隔了一会才猛地反应过来。
“新室皇帝?他当真没死?还与赤眉混在一起,蛇和老鼠一起扎窝?”
想到今日家乡的一切惨剧,那些被赤眉杀死的亲朋,根源都是莽朝昏政,没有王莽,说不定也不会有赤眉滋生,坞堡主脸色愤慨,最后只往王莽去的方向啐了一大口浓痰。
“都不是好物什!我那包荷叶粟饭,就当喂了狗!”
……
第五伦没有让士卒对赤眉残部发动大追击,因为兖州许多地方,被赤眉梳过最后一道后,几乎成了无人区,大军补给是绝对跟不上的,更不用说,魏军还俘虏了将近十万的赤眉兵。
于是第五伦只遣人去楚丘亭“救”王莽,大部队一分为二,一去定陶,另一半则随自己入驻了济阳县,就近接受来自陈留的粮食。
王莽和巨毋霸,就在张鱼的“护送”下沿着济水河西行,越往西,就越能感受到,他们是从一片混乱的兽行之地,进入了稍有秩序与文明的地区。
最先见到的,是一具具挂在树上、钉死在木桩上的焦黑尸骸,再往前,树木逐渐稀疏,尸体却还那么多,密密麻麻的群鸦尖叫着从焦尸上飞起,等他们过去,又重新落下。
更有野狗趴在边上啃食着骨头,也不怕人,抬起眼睛时双目通红,王莽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那一日,屠人为食的几个赤眉残兵!
“都是抓获的赤眉残兵,亦或是当地盗匪,所做的恶行,与先前看到的无异。据其食人、杀人、抢掠等罪,一律处死,然后焚烧只剩下焦骨,这才挂在各处示众。”
张鱼如是说,他已经将巨毋霸和王莽分开看管,巨人被无数的长矛戒备着,而王莽则得以乘坐舒服的安车,张鱼一直在旁盯着。第五伦这是既想威慑残兵盗匪,又不希望引发瘟疫,以及饿疯了的本地人割死人肉吃,还是以工代赈,先喝粥罢……
仿佛是炫耀,张鱼自豪地对王莽说道:“魏皇说,尚在河济兖州流窜的数万赤眉残兵,最需要的不是宽赦与怜悯。”
“而是严刑与重典!”
“赤眉军不是自己立了规矩,杀人者死,伤人者偿创么?”
“既然樊崇管不了他的属下了,那陛下就用赤眉的规矩,来帮他管管!”
虽然这些残兵为祸兖州,都是恶人,但王莽还是闷闷不乐,他分不清他们生前究竟是老是少,是矮是高,是不是自己在赤眉中认识的人?当初都好端端的人,为何一场大败下来,就变成兽、鬼了呢?
就快抵达济阳县时,老王莽还真遇到了一位“故人”。
一位国字脸,留了美髯的魏国官员奉命等候在济阳县城东门外,眼看远处的安车越来越近,他神色自若,心里却越来越焦虑。
来者正是窦融,窦周公此时此刻正天人交战,他曾经和耿纯设想,第五伦见了王莽会如何“惭德”,但却万万没想到……
“先尴尬的,竟是我自己!”
……
PS:只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