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万脩击陇右,走小道从山上滚下伤了腰,也说是‘皮外伤’不打紧,结果如何呢?一个冬天下来,君游下不了榻了!”
乱世才几年啊,和第五伦一起打天下的元勋们就一群伤残:景丹大病,万脩腰伤,耿纯也在河北之战时摔断了肩膀,导致走路歪着脖子,不复年轻时的挺拔昂然。
还是吴汉耐操,在河北时伤了脚,如今又像没事人似的在陇西活蹦乱跳。
刀剑无眼,将军尚如此,战争的残酷可见一斑。
第五伦不想马援未战死疆场,最后却因发疽而痛苦终结,遂一挥手道:
“御医,速取烈酒来。”
第五伦在长安令人以粮食蒸馏“苦酒”,再将苦酒放置在汉时皇家、诸侯蒸馏“仙露”那一套仪器里,最终得到蒸馏酒,纯度远不如后世酒精就是了。
它们主要运用在医药上,尤其是金创,以滚烫开水消毒过的青瓷保存——一样是汉时技艺,第五伦令人稍稍改进而已。
烈酒不多,普通士卒就别想了,主要用于校尉以上将领金创——按理说人命无贵贱,但却有优先次序,自这次东行以来试过几次,效果还不错。
第五伦让御医在帐内立刻给马援消毒重新包扎,不容拒绝,还拿起瓷瓶打趣地问他。
“文渊是想让御医来,还是予亲自来?”
如今不比当年了,当然还是御医来,第五伦只坐在对面,看着他们摆弄马援。
马援骄傲,拒绝了御医想往他嘴里塞的筷子,第五伦遂有一句没一句地,问起他前后的作战经过来。
在宫中建立,被皇帝陛下灌输了不少知识的御医队,用净布小心擦拭马援腿上临阵时顾不上精细清理的污秽。
这时候应该只是小痛,马援面不改色,与第五伦汇报着战斗的前后经过。
直到煮沸的烈酒一点点浇到他伤口上时,则是大痛!马援语气稍稍停顿,旋即就继续说着话,仿若无事。
等御医处理得差不多,将伤口敷了他们祖传的金疮药,包裹起来时,马援周身皆是大汗,但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已经快说到盖延纵马斩杨音处了,正值酣处,嗅着帐内的酒味,顿时馋了,看向第五伦:“陛下,军中可有酒?”
“有,皇后酿的酒,知道文渊等着喝,且去取来,为卿庆功。”
马援却摇头,往还剩下半瓶的烈酒一指:“今日苦战,当饮烈酒!”
第五伦摇头:“烈酒喝不得,会将肠胃烧个洞,倒是有苦酒。”
苦酒便是没经过二次蒸馏的饮用白酒,度数比烈酒低,第五伦也令人带了些,当止痛剂用。
“文渊饮,予,只喝皇后所酿。”
第五伦让人酌了一小杯苦酒给马援,自己却倒了老婆亲制的米酒,与马援碰了盏,他一饮而尽,笑眯眯看着马援。
马援当然也不甘示弱,看着面前比米酒更清澈的“苦酒”,闻着确实很刺激,但他这辈子骑烈马、睡猛女,酒还能烈到哪去?也一仰头,喝光了!
皇后的酒好喝啊,小米酒带着甜,入口缠绵,第五伦胃里暖暖的。
但马援就难受了,处置伤口时一直自若的神情垮掉,鼻子眼睛都拧到了一起,嘴巴忍不住咧开,甚至咳嗽起来,毕竟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文渊不畏矢石重伤,却为苦酒而色变,此事千万不能传出去。”
第五伦早知如此,只哈哈大笑,让人给马援递水。
因灼嘴苦辣,此酒没人愿喝,所以才叫做“苦酒”,当初第五伦刚试饮一口就吐了。
这TM比江小白还难喝!
马援好容易缓过来,那股灼辣劲头稍缓,回味之际,这刺痛与苦涩,和自己的战败,被困何其相似?一时间竟也跟着第五伦笑了起来,二人边笑边指着对方,越笑越大声,半天停不下来。
君臣在帐内言笑晏晏,站在外头的大高个盖延好奇地偏头往里看,只闻到了一股酒味,嗅了嗅后舔了下嘴唇,想起那日敖仓大战后,他“温”好的酒献给马援时,人家都没这么欢乐过。
“国尉喝的什么酒如此欣喜?”
也许,让人高兴的不是酒,而是人。
盖延一直不明白,吴汉、马援英雄如此,却都效忠于第五伦,他怎么就没看出魏皇的气概呢?只暗暗摇头。
等到笑罢后,马援还是朝第五伦拱手垂首,叹息道:“臣一时大意,竟被樊崇击败,若非大军抵达,或已坏了大事。”
第五伦只看着他:“纵是千里马,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若非卿拖住赤眉,也无今日之胜,在予看来,卿与盖延,实乃五战五捷,最终阵战杨音,居功至伟!”
话说这新末乱世,历史上原本有两位成语大师,一个是刘秀,什么置之度外、克己奉公、疾风劲草、披荆斩棘、旗鼓相当、差强人意、推心置腹,全是秀儿所言。
仅次于他的就是马援,诸如马革裹尸、老当益壮、大器晚成,也有不少。
但如今,却多了个第五伦,在无意中,偷了刘秀好几个,今日他便又用一个小成语,轻描淡写给马援的小败定了性。
在第五伦看来,常胜将军有瑕疵,绝非坏事,马失前蹄,总比他“失马”强吧。
可这句话哪能轻易安慰到傲娇骄傲的马援,完璧不败之身破了啊,眼下伤口处置好了,但依然站立不了,也不知要将养多久,他有些泄气地拍着腿说道:
“不论如何,臣都被樊崇打断腿喽。”
难得见马援如此,第五伦摇头大笑,让人掀开营帐,指着远处数里外,被困于旱泽之中的赤眉军道:“自古交锋,都以结果论成败。”
“宜将剩勇追穷寇!接下来,便是取得完胜。”
第五伦手往马援伤腿大腿上一拍:
“予帮文渊,将这腿,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