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确实是绕不过去的问题,王莽在约束宗室上确实极其严格,王氏五侯全被他打了,王家子弟动辄处死,连欺男霸女都不敢,以至于不少人认为,新室之亡,源于骨肉离心。
“此乃本末倒置。”第八矫哑然失笑:“汝等认为,大王对待宗室,与王莽一般苛刻?”
虽然没人敢直言,但心里确实都如此想。
第八矫稍稍缓了口气,继续道:“大王讲究有功勋者方能受赏,宗室也不例外。从第一到第八,各族首脑,有军功者或为侯,诸如中尉;有劳者为伯,比如我与第四叔父。”
“但就算如此,其余人也念在同宗情分上,封了子男,有一亭一里之食邑。哪怕是普通族人,也都分到了地,坐拥田产数顷到数十亩不等。”
第五伦算是将全宗族都提升到了小地主阶级,最差也是自耕农的水平,但人心不足啊……不少人就希望第五伦把他们这几千人当猪养,还有些人则指望第五伦称帝了,将第一到第八,封上几个诸侯王呢!
但这种念想,今日就彻底被打碎了。
第五霸知道自己时间不长了,其他事帮不了孙儿,但宗族内,还是得靠他来压,遂敲了鸠杖:“无功而受事,无爵而显荣,绝不可能,哪怕宗室也如此。老夫的万里侯,都是在渭北举事,拿下长陵才得来的,老夫两个幼子亦无爵位。大王让汝等衣食保暖,自有田亩,有佃农帮忙做活,甚至还赐城中里闾房宅,若是这都还嫌不够……”
老爷子冷笑道:“就滚回临渠乡,继续亲自种地去罢!”
他扫视在场众人:“若是有人当真想要一乡,一县之食禄,大可入伍参军去。前线在上党、太原开战,士卒浴血而斗,将军奋其智勇,为大王开疆拓土,方能得赏!”
不少人顿时缩了头,有心气入伍挣个更好地位的族人,早就在军中了,剩下的要么是年纪太大,要么年纪太小,亦或是指望靠着“宗室”身份不劳而获的。若是让这群人过的比军中的族人还好,岂不是荒谬?
“纵不愿从戎,亦可学文。”第八矫补充道:“宗族义学开了几年,如今族中日子好过了,弟子已增至二三百人,每年毕业数十。先前制度未明,完事草创,故而得以直接选为郎官。”
“但从三月初一起,纵是义学弟子,亦要先试而后为官吏!”
……
汉朝、新朝时主要的士人录用,还是依靠察举制,靠的是道德名声,人情故旧和家族资产。
第五伦当年正是钻了制度的空子,靠邀名养望而入选,他完全可以说一句:“没有人比我更懂察举。”
占了察举便宜的魏王,却对察举颇为不屑,然而他这政权建立后数月来,录用士人的方式,比汉、新察举还不如。
问:“魏国如今官吏上任的渠道主要是?”
答:“熟人介绍!”
乱世纷繁,连推举都免了,第五伦入主长安前,组建了九卿的草台班子,至于官署僚吏则要慢慢补齐,多是前朝官员留任。
但仍有很大缺口,于是便开始了传销似的拉人,由故吏推荐熟人或旧僚,主官稍稍考核,合格者录用。
没有统一的标准,没有严格的程序,这才会有彭宠之弟靠着兄长关系,混上右扶风功曹的情况出现。短短旬月,政权中便良莠不全,小吏们拉帮结派,不管不行了。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需要新鲜血液注入啊。”
出了一些糟心事后,第五伦痛定思痛,更觉得统一标准的考试势在必行。
后世一听“考试”便想到隋唐科举,却不知汉朝的考试制度,早就推行上百年了……
宣室殿中,第五伦在为三月初一考试做最后的安排时,便感慨道:“光是让考试在世上推行,董仲舒,就值得尊称一声董子了。”
这董仲舒将尚书里考试一次单独提出来,向汉武帝提出倡议:“考试之法,大者缓,小者急;贵者舒,而贱者促。”
“诸侯月试其国,州伯时试其部,四试而一考。天子岁天下,三试而一考。前后三考而黜陟,命之曰计。”
好家伙,月考、季考、年考,全都齐活,第五伦可算是找到万恶之源了。
不过真正让考试制度落实的,却是董仲舒的同门公孙弘,他的一大政绩则是创建了太学。
这考试作为与察举平行的取士方式,便放在了太学里。学成者都会参加官府组织的考试,射策岁课甲科四十人为郎中,乙科二十人为太子舍人,丙科四十人补文学掌故。
而对于考试成绩低下,在学校里也不好好学习的人,则被赶回老家去……
汉时太学生少,基本都能包分配,到了新朝太学扩招,上万名太学生,每岁只有一百个考取名额,内卷实在太过厉害,遂有皓首穷经,在太学苦读数十年而屡试不中者。
第五伦特地让管教育的太师张湛做了调查:“太学生以三辅居多,莽末战乱,外郡大多跑回家了,但京畿尚有数千人分散在各县……”
这也是第五伦欲推行一次考试,将可用的读书人吸取进政权的底气。
事急矣,他根本等不得新式义学的鱼苗们长成,现在就要把池塘里的鱼儿一网打尽!先用着再说。
新朝时,一万个太学生抢一百个名额挤破头,如今魏王考试,就全都不来?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但只要鱼儿们听见撒食声来了,网眼是大是小,要筛选怎样的官吏,则是第五伦和考试内容说了算,只要钻进来,就是他的形状了。
“我作为最终主审者,诸生皆是魏王门生,而我,则直接作为他们的举主!”
一念至此,第五伦心中不由又感谢起了那人。
“你省吃俭用,留下的黄金数十万斤,堆积成山。全留给我,成了创业的本钱,至今连小半都没用下去。”
“你大搞教育,太学扩招,自己只拿来哭天闲置白白养着,却为我积攒了一批乱世里好歹能做吏的读书人。若无他们,我这场考试,根本办不起来。”
第五伦都有点想王莽了,笑道:
“这是什么样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