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王隆下拜道:“陛下若去祭白帝,天子社稷皆太牢,诸侯社稷皆少牢,究竟是以太牢三牲,还是少牢二牲祭之?”
王隆这是在变相劝进啊,第五伦大笑:“你啊你,有话直说。”
王隆原本没这个心思,还是西征前夕,他叔父王元提醒的,在武功县遇上当地大姓苏氏伪造祥瑞后,王隆也上了心。
“大王举事鸿门,王莽自溃;后败绿林,关中弭定;今又拔河西河东,取右扶风,跨州据土,带甲十万。言武力则莫之敢抗,论文德则无所与辞。臣闻帝位不可以久旷,天命不可以谦拒,惟大王以社稷为计,万姓为心!”
在王隆叔侄看来,第五伦先前只称王,是为了迷惑诸汉,可现在他将绿林一通痛揍,又把西汉撵回了陇右,就没必要再装下去了。
王隆是希望第五伦能为帝的:“今日乃是正月初一,大王可祭鄜畤,祀白帝,继帝位,以承金德!”
没错,金德,这是王隆这作为奉常的,参考诸多祥瑞后认为第五伦所具的德性。
诸如王莽做梦长乐宫有五枚金人起立,以及五月二十八那天,有太白星经天,此皆金德之兆也。
然而劝进的不止王隆一人,对第五伦之德的看法更是大相径庭。
景丹见王隆最先开冲,也立刻跟上,同样是一番肺腑之言,但之后却又话锋一转道:“但臣以为,大王应该祭祀的,不是鄜畤,而是北畤!”
他说道:“自秦文公之后,对五帝祭祀渐渐齐备,雍地以东,有密畤,祀青帝太昊。”
“两地之间,有上畤,祀黄帝轩辕氏。”
“渭水以南又有下畤,祀炎帝神农氏焉。”
“但却迟迟没有黑帝之祀,直到汉高之时,东击项籍而还入关中,来到雍地,询问得知此处只有四畴,先觉奇怪,说道‘吾闻天有五帝,而如今只祭四帝,何也?’”
“百官众说纷纭,莫知其缘由。于是刘邦恍然大悟曰:‘吾知之矣,乃待我而具五也。’”
“于是乃立黑帝祠,命曰北畤!”
景丹拜道:“但汉德并非黑水,汉武时先改为黄土,到了汉成帝时再改为赤火,是故可知,刘邦乃是赤帝子,绝非黑帝!”
“大王且想想,汉高所言’乃待我而具五也‘,具五,五!这说的,不就是大王之姓么!原来大王,才是黑帝啊!”
好家伙,原来这预言之子,是我啊!
第五伦得忍着笑,也明白景丹这绕了一大圈,建议他取水德黑色的原因:景丹窥见第五伦定制度喜欢效仿秦朝,秦也是水德。
王隆却不同意了,在上次谏言不要烧债券,又隐隐为豪强鸣不平被第五伦敲打一番后,再涉及军争、治国他不发一言,因祭祀是奉常的职责,他岂能任由景丹随意曲解?更何况王隆偏向以礼治天下,对第五伦政权里竟暗用暴秦之余已有不满,只不敢明说,岂能让景丹将新朝定为与秦一样的水德?
于是他咳嗽一声提醒道:“御史大夫,土克水,不合五行相胜之说。”
景丹却强词夺理:“奉常岂不闻五行逆克之说?土虽能克水,然水多土流。”
接着他还举了第五伦老家长陵长平馆泾水改道,起家之地魏郡黄河决口等例子……就算是水反淹没了土。
二人在此杠上了,而当初第一个劝第五伦称王的第七彪,本来也想跟着跟进,此刻却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称帝比称王复杂那么多,一套一套的,绝不是他这小脑仁能理解的,还是在劝进时跟着喊“俺也一样”算了。
最终,还是第五伦却笑着制止了两位大臣的争论。
“二卿,既然路过,那这白帝、黑帝畴,都先以少牢二牲去祭祀罢。”
王隆、景丹立刻哑火了,听第五伦这意思,是不打算现在就称帝。
“寇贼未平,四面受敌,何遽欲正号位乎?无其实而处其名,余不取也。”
这意思是,我肯定是要称帝的,但现在为时尚早。
第五伦言罢,却又意味深长的地说道:“对了,余家祖上本为田氏,起于东方,虽西迁两百载,却仍不能忘本,那青帝太昊之畴,也替余送去一份少牢。”
见第五伦态度坚决,王隆、景丹不敢再劝进,只应诺后,由王隆去筹办此事,而景丹则陷入了思索。
“祭祀青帝,莫非大王既不喜金德,也不爱水德,而偏向……木德?以木克新朝之土?”
但这样一来,又会被炎汉之火团团包围啊。
且让臣子们慢慢去纠结此事罢,第五伦现在可不打算急着称帝,这可不是换个名号就能简单了结的事,瞧瞧现在,光争一个德色就吵成这样,其他事更不用说。称帝需要涉及繁复的礼仪和祭祀体系,甚至影响朝堂结构,关中百废待兴,他现在哪有空忙活这些,故称帝当缓而不当急。
再往前走了数日,当第五伦抵达武功县时,一大群人已在此等候,其中有太学的老博士国由,以及长安城中的父老代表,黑压压的上百人,都跪在道旁,除了庆贺魏王驱逐汉寇隗贼,他们还受全体长安人之托,来此恳求一件事。
“万民期盼,还望大王,能够早入长安啊!”
金根车内,第五伦没有立刻回答,连车帘都未掀起,高深莫测。
张鱼、朱弟过来询问:“大王?该如何回复?”
第五伦道:“汝等还记得,余年轻时,是因何事而得到名望的么?”
“让梨?”
“辞官?”
张鱼、朱弟面面相觑,他们当然知道,三辞三让啊!
第五伦笑道:“此番众人求我入长安,若不来个五辞五让,岂不辜负了他们当初对余的冷眼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