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东南西北皆绝,剩一座孤关有何用,等待援兵么?王筐不是说了,放眼天下,他这儿,已是中原唯一还打着新室旗号的地方了……
“父亲,不如降了罢!”
王邑的儿子,奉王莽命来召他去勤王的侍中王睦如此提议,却不是劝他降绿林,因为汉视新为篡贼,他们降了恐怕也难免一死:“儿听说,窦周公去关中,归附了第五伦……”
好啊,这下倒是坐实了王邑对窦融的怀疑,他果然早就投靠了第五贼!
王睦只跪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央求道:“窦融毕竟是我家亲戚,是儿的亲舅父,父亲不若与儿突围出城,渡河去河内、河东,投效……”
话音未落,却见王邑猛地拔剑,一下刺在儿子的手臂上,出了血,吓得王睦连连后退。
“我是新臣,焉能与叛贼为伍?”
王邑此时有些癫狂,胡乱挥舞着剑,驱赶自己的麾下:“谁愿降第五贼,谁愿降绿林,都走!”
众人见他六亲不认,遂和王睦一起作鸟兽散,只剩下王邑跌跌撞撞,朝城中粮仓走去。
他之所以能撑这么久,全亏败退至此后,就将敖仓之粮全运入成皋城中,眼下众人各自奔逃,王邑一脚踢开呆滞的粮官,抄起两根火把,双持而入。
他伸出左手,点燃了一袋谷子。
“谁都降得,唯独我降不得。”
王邑伸出右手,让堆积在一起的布匹沾染火焰。
“我是陛下堂弟,自诩为天下第一将,且丧师三十万,辜负了他的厚望,无颜面再活于世。”
他来到灌满膏油的罐子前,将其打碎,让粘稠的油流出,将一根火把扔了上去。
“然我虽无能,却不似王匡那般无耻!”
新朝的大司空王邑挥舞着火把,在粮仓里到处点,火焰渐渐弥漫,未脱壳的谷子开始燃烧,金黄的粟粒一点点变黑成炭,丝绸布匹在急剧收缩。
火龙在粮仓肆虐,浓烟滚滚,绿林趁机开始攻城,荥阳乱成一团,逃的逃降的降,无人顾得上救火。
而王邑则站在已是一片火海的仓中,哈哈大笑,火焰在他衣裳、头发、甲胄上飞舞,这火人扭曲着四肢手舞足蹈,最终轰然倒下,头向着西方,好似对着承载了他们梦想的常安五体投地似的。
一根梁柱垮塌下来,将他压在下头,王邑遂与十多万石粮食一起,化作灰烬!
这是继严尤、田况后,第三位殉新的新朝大臣,赤色的汉旗如火焰一般淹没城郭,士卒们欢呼着砍倒那唯一的新旗。
土德之旗颓然落到城门,被无数马蹄脚步践踏而过。
随着成皋陷落,中原的新室残党,短短两月内,便被各方势力清扫一空,化作了历史的尘埃。
……
成皋的大火持续了很久才被扑灭,大风将这新朝的最后余烬卷起,吹到了一河之隔的河内郡。第五伦已经移驾至此,站在周武王渡河伐纣的“孟津”,看着对岸似有似无的火光,他捋起王袍,伸出手,指尖似也触碰到了一丝灰烟。
亲手给王莽一击致命背刺的第五伦,此时此刻,竟颇有些难过,感慨道:
“禹、汤罪己,其兴也悖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不管王莽死没死,新朝,就这样结束了。”
这真是一个足以让穿越者们,好好品味的朝代啊,第五伦希望,最终为这个短命朝廷作史的,是自己的政权。
但这伤感只持续了短短的时间,第五伦转过身,看向拜在自己面前的哀章,冷笑道:“国将、美新公,王邑都殉国了,你呢?”
哀章颇为狼狈,他对王筐说要去北邙山做法,其实是顺着小路逃到了河边,赶在洛阳陷落前,渡河而来,被河内人抓获献上。
此人颇为机灵,有急智,竟道:“大王,小人本欲在洛阳死难,去北邙上吊,到黄河投水,但每次都失败了。”
“自尽时刀刃忽然弯折,怎么也刺不进脖子;上吊时树枝断裂,将我摔了下来;无可奈何,只好一跃投河时,即将溺死之际,水中竟有一条硕大的白鲤鱼,以其脊背托着小人浮起,然后送到了北岸!”
哀章最初有点磕巴,越说越顺溜,抬起头道:“小人趴在岸上迷糊之际,忽见许多年前,曾给我传过符瑞之太一天使再临,他低声告诉我‘哀章,汝还不能死’!”
这个曾给王莽献上金匮符瑞谶纬,最会讲故事的家伙,如今对着第五伦再三稽首:“因为哀章,必须奉天使之命,将符瑞禀报给真天子,只要让我传达,让我说完话,虽万死无憾也!”
第五伦没答话,只坐定抿着酒,看着对岸火光不知在想什么,倒是哀章抓住这求生最后的机会道:“汉武时有谶言,汉家有六七之厄,法应再受命,宗室子孙谁当应此者?六七四十二,代汉者,当涂高也!”
他破音道:“天使说,当涂高者,并非新室,不是王莽,而是‘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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