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氏家主恐怕是不愿意卷入举事的,但没关系,阴家嫡子阴识,是仰慕刘伯升多年的小弟,他已经从常安太学归来,刘秀与阴识夜会,他甘心响应刘氏。
回首望向阴氏的高门大宅,只要举事成功,刘秀将不再是一个普通地主家的小儿子,无官无爵,他们将重新竖立汉家旗帜,做将军,做执金吾,还有堂堂正正的“刘秀”之名,也不用进了常安藏着掖着,被王莽夺走的一切都能拿回来。
到时候,刘秀也就能光明正大地踏入阴家,向心上人阴丽华提亲了。
一念及此,刘秀加快了步伐,直趋舂陵而去。
刘秀回到老家的时候,已是冬至日,在靠近白水乡的时候,他竟在道旁遇上了好几户赶车牛车驴车往外逃的舂陵族人,络绎不绝。
一问之下,原来是先前茫然不知刘伯升想要造反的宗室们,忽然被暗中参与此事的家中子弟告知冬至要举大事,还要引南方绿林来,顿时大惊。
一些胆小的遂带着细软跑路,打算逃避躲藏,远离祸害,遇到了刘秀后,以为这个平素“怯钝”的刘家老三不知情,还冲他吐诉道:“伯升这是要将舂陵刘氏全都害了啊!“
刘秀默然未言,只是在路上更换了衣裳,身着红衣,头戴大官,甚至将邓晨交给他的甲胄披上,又解开邓家连夜绣的“汉“字旗帜,跟乡人借了竹竿,就这样举着汉旗骑马前行。
路上闻讯后避难逃离的舂陵刘氏族人还有不少,当他们看到刘秀竟一身汉家衣冠,手擎汉旗出现在路上,逆向而行时,都惊呆了,愣愣地看着刘秀,嘟囔道:“像文叔这样的谨厚之人,也要和伯升一同造反么?”
刘秀环顾众人,想起姊丈邓晨对自己的厚望,没错,兄长是家族的矛,而他,则是家族的盾,让人安心,这场举事,少不了他。
“是啊。”
刘秀露出了敦厚的笑,对众人道:“这世道,连我这样的老实人,也被逼得不得不反了!”
……
白水乡舂陵刘氏,乡邑之外,聚集了数不清的子弟、宾客,今日是冬至日,刘縯和弟弟约好举大事的日子。
但即便是刘氏内部,意见也没统一。
舂陵刘名义上的家主,是刘良,他乃汉平帝时的孝廉出身,曾做过萧县令,后来因为新朝建立,前汉宗室不得做官的,灰溜溜回了老家。
但刘良对朝廷顶多抱怨几句,从没生出过造反的念头,甚至觉得王莽对他们这些前朝遗老其实算不错了,至少没有动辄诛杀,而是宽厚待之。
刘良万万没想到,自己亲手养大的刘縯兄弟,居然瞒着他做了好大事!早已暗暗谋划多年,而刘良早已放权养老,毫不知情,直到冬至日这天,才被刘伯升来“通知”了一声。
“叔父,我不做新朝的百姓了。”
“我要复汉。”
刘良还以为伯升是在说笑,岂料出门一看,好家伙,全宗族的年轻子弟,全都被发动起来,聚集在乡邑外,加上刘伯升豢养招揽的宾客、仰慕他名声加入的本地乡民,加起来足足有数千之众!
半个乡的人都知道要反,而我身为家主叔父,最后才知晓?
刘良是又惊又怒,胡须都气得发颤,只指着刘伯升说不出话来,难怪啊,难怪他平素不事家人居业,倾身破产,交结天下雄俊,原来是为了今日!
但族中不愿反叛者也不在少数,都神色惶恐地聚集在一起,希望能再劝劝伯升,不要带着宗族蹈火。
刘縯很瞧不上叔父和宗族年长者们苟且偷生的做派:“叔父做过汉家孝廉、官吏,而诸位也在前汉活了几十年,既为刘姓,难道就甘为亡国之人么?“
刘良被怼得说不出话来,只说道:“我家世系偏远,就算要复汉,也轮不到吾等……为何不等着汉宣帝的子孙先举事呢?”
刘縯哈哈大笑:“只要身上流着高皇帝的血脉,对大汉的兴亡,就难辞其责,岂能论血脉远近而避之,诸父当年享受宗室待遇免除赋税时,怎么不论远近?”
“更何况,官府已知我家欲反,回头?来不及了。”
“你!”老刘良都要哭了:“纳言大将军就在南方,他可是名将啊,朝廷也随时能调拨大军过来,你是要害我家么!”
刘縯道:“我已经援引绿林军渠帅为助力,叔父还不知道吧?就在昨天,新市、平林已攻克随县,若是我家不响应一起造反,他们也要打上门来了!”
刘良无言以对,而恰在这时候,刘秀也绛衣大冠,着戎服持汉旗而归,他身后居然是先前匆忙逃离,想要避难的刘氏族人,他们觉得刘伯升毛躁,直到遇上刘秀,见这老实人也一起反了,心中竟然安定下来,觉得这事说不定能成,遂跟着一起回来。
刘良更气了,还指望刘秀来帮忙劝劝,岂料这浓眉大眼的家伙,也跟着一起作乱了,遂骂道:“文叔,你与伯升志向操守一向不同。现在伯升给宗族带来灭门之灾,你非但不阻止,反倒共谋如是,真是气煞老夫也。”
说着就摆手让人扶他去休憩,却在间隙心里暗念道:“既然文叔也参与,看来此事确实是不做不行了,也罢也罢。”
刘秀擎旗登台,拜见了兄长,低声对他讲述了李氏事泄被围,以及阴、邓两家的筹备,最后又对面色还有些迟疑的宗族子弟们高呼道:“我在宛城得知了消息。”
“赤眉军,已经在东方大败新军!那更始将军、太师十万之师覆没,连他二人都被杀了!官军不堪一击!”
此事尚未传到南阳来,却是刘秀瞎编的,这一吆喝,却安了众人之心,能够认真听刘伯升的讲话。
“王莽暴虐,百姓分崩。今枯旱连年,兵革并起,赋税无常,此乃天亡之时。为了避免舂陵被官兵、贼人往来侵扰,落得庐落丘墟,田畴芜秽,父子流亡,夫妇离散的下场,不如抢先响应,援引绿林数万大军,助我反新!”
刘縯振臂高呼道:“吾辈当攘除祸乱,诛灭无道,复高祖之业,定万世之秋,光复汉家社稷,使炎精更辉,在今日也!”
“光复汉室,炎精更辉!”刘秀站在兄长身旁,举旗呼应,而舂陵刘氏子弟,尤其是年轻一辈,更是斗志昂扬。
他们不像绿林、赤眉一般随时冠一个称呼,而是抬出了一个被人遗忘已久的名号,一个在中原大地上游荡了十余年的幽灵!
“汉兵!”
一面面各家各户偷偷绣好的炎汉赤旗被举起,正值日落时分,天上正赤如丹,下亦有旗帜红光动摇承之。
这红光映在每个人脸上,也闪烁在刘秀的眼中,一向冷静的他,此时此刻,亦是热泪盈眶。
凛凛人如在,谁云,汉已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