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汗听到这话,嘴角不自然的抽搐几下,然后才又弯腰抱住了墀邦公主,一脸柔情道:“那些俗气女子,能奉不过几刻的皮肉欢愉,怎比得赞蒙,能大计相谋、旺我家室!”
两人温存结束,墀邦公主自在随从们簇拥下返回自己的帐幕中,而可汗则留在了当下这座小帐里。并且一俟公主离开,可汗便急不可耐的吩咐道:“速送温汤入帐!”
等待之际,可汗已经忍不住的周身搓擦刚才与墀邦公主接触的身体,就连两颊髯须都被指甲刮得刷刷作响,仿佛刚才接触了多么恶臭难当的东西。
等到卫兵们将温汤送入,莫贺可汗便一头栽进水桶中,并抬手指了指沾着血渍的地毯,着员快速收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水桶中浮出面来,满头湿漉漉的,毛发都如毡一般贴合在脸颊上,唯是两眼微微泛红。
“恶妇、恶妇!杀我妻儿,侵我部曲,凭此区区几句虚言,可以抹去一切仇恨?待我得势,必杀此悉多野氏贼娼!”
可汗一边抬手抹去垂聚在下巴上的水珠,一边恨恨说道。刚才墀邦公主随口所说的将姬妾处理掉,凭其行事作风,那些侍妾们自然也是如同刚才闯入帐内的妇人一般下场,其中甚至还包括那些侍妾们生下的男女孩儿。
而可汗之所以不敢声张发作,自然也是有其苦衷。他在噶尔家治下虽然掌握了一定的自主权,但身为一个傀儡之主,自然也不可能事事随心,就算大论钦陵本身并不在意庶务杂情,但其他几个兄弟诸如赞婆之流、也都是精明得很,对莫贺可汗颇有提防压制。
有的时候为了便宜行事,可汗便不得不委托墀邦公主待他传递声讯、联络人事。于是不知不觉间,可汗所控制的一些人事便渐渐的被墀邦公主所掌握,甚至就连一些世代追随的亲信旧员都倒向了墀邦公主。
毕竟,这位公主背后还站着一个强大的吐蕃。再坚定的忠心,也很难经得起漫长时间的消磨。
尽管莫贺可汗也早有摆脱噶尔家控制的想法,但这一次率部前往积鱼城,却不是他做出的决定,而是墀邦公主的意图。
当然,可汗并不排斥这一选择,因为是人都瞧得出噶尔家处境之不妙。他就算继续留在伏俟城,其部曲势力也必然会被噶尔家用作战争的消耗。而他则承担了风险,却未必能够收到回报。
不过他当然也并不甘心彻底沦为吐蕃手中傀儡玩物,毕竟是亲眼见到当年父兄长辈们在面对唐蕃接连的残害压迫下、进行了怎样不屈不挠的斗争,心中仍有一股烈性不失。
只有离开了伏俟城,他才能够绕过噶尔家兄弟们的监管,重新再将部曲人事掌握起来。但墀邦公主虽然骄横狠恶,但这女人也是恶性有余、智谋不足,一旦大队行动起来,过往控制部曲的手段便匆匆不再凑效,不能再将人事牢牢把控。
过去这段时间里,可汗的确是在刻意的拖延行程,就是为了给重新掌握部曲争取时间。只有手中拥有人马势力,才拥有自己掌握命运的能力。
周身上下仔细的浴洗完毕,可汗更衣之后,才又召来心腹臣员询问道:“今日躁闹阻事的别部首领抓捕没有?他肯不肯为我所用、换他活命?”
臣员闻言后便点点头,可汗脸上顿时露出几分笑容,但很快注意到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便又问道:“还有什么不确定?”
“那首领本也不愿前往积鱼城,但要他投向可汗,却还有一个条件,就是、就是希望可汗能够率部投唐……”
臣员一脸为难的回答道。
“伸颈待死的下奴,也敢教我做事!他要想活命,唯从我令,至于前程何往,他也配发声议论?”
可汗听到这话,自是一脸的恼怒,继而恨恨道:“转问他亲族其余,有没有顺从我命、为我执掌其部者,若有别个选择,这人便直接杀掉!”
臣员闻言后连忙点头应是,但也并没有即刻离开,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才又开口说道:“就算赞普同大论真的恶斗起来,可汗如果想引部观望、完全的避在争斗之外,怕也艰难。投唐、投唐或许也是一个出路,毕竟近年唐国人马重返海东,就连大论钦陵都被逼压得无从伸展……”
“投唐、投唐……”
听到心腹再讲到这一选择,可汗便不再一副怒气冲天的模样,而是换上了一脸的沉思与为难,喃喃自语好一会儿才蓦地叹息道:“我并非全无此计,但我与唐国、势不相容,况他国中已有庶支孽种扶立招摇,未必会见重我这样一个仓皇新投的人选。就算唐国肯接纳,且不说绕过海东路途遥远,入唐之后若势力比当下还要委屈,那折腾这一程又意义何在?”
“今时不同往日啊!仆早便打探到,唐国那庶孽因为不肯奉从唐国命令、重返青海,已经遭到唐皇的厌弃刑诛。今唐国要大图青海,就需要在当地扶立英雄果敢之选,可汗久与国人共荣辱,正是当然之选,岂唐国那些无能的庶孽能够取代!”
见可汗也并非完全没有这样的意向,臣员顿时变得激动起来:“今吐蕃内讧、君臣不和,无论几者胜出,也必伤损严重。这正是天赐可汗光复祖业、重建家国的良机……”
听着臣员一通劝说,可汗顿时也变得意动起来,只是在沉吟一番后,终究还是心存几分迟疑,于是便又沉声说道:“我自率部徐徐而行,你则选一批心腹,快马绕往海东,若唐国有接纳我的诚意,便让他大军行过渴波谷前来接应,我自引众东行,献上版籍国器、永世都为唐家臣藩……”
讲到这里,他又加了一句道:“不要忘了告诉唐人,此前几番谋和,都以宗女赐婚,这一次自然也不能例外。一旦应允,我便手刃那贼蕃恶妇,与蕃国永诀亲好!”
当莫贺可汗同心腹臣员密谋的时候,另一座帐幕中,墀邦公主也从浴盆中新浴而出,并对帐幕中几人说道:“这奴种当然不存什么好心,西行以来,他所作那些手脚又有几桩能瞒得过我?眼下赞普援军未就,我暂时忍耐片刻罢了。一俟援军到来,又怎么会再容他生见天日!
土浑即将自成一邦,他若不活,我的孩儿自是新邦之主!叮嘱你们搜罗细腰女子,这件事不要怠慢,他既好此皮肉姿色,便让他埋骨此类皮肉之中,也算不负夫妻一场的情义!”
可汗夫妻两各自谋计,而整支迁徙的大部队也在不断的缓慢前行。从海西的伏俟城到赞普所驻积鱼城,直线距离虽然不远,但青海地形却并不是一马平川,再加上莫贺可汗有意的绕道迂回,使得实际的行程长了一倍都不止。
权贵们各自勾心斗角、争权夺势,自是忙得不亦乐乎。但却苦了那些在这寒冬将要到来之际、被逼踏上迁徙路途的部落民众们。
每天背负着那虽然微薄、但却是全部的家当进行迁徙,已经是极为辛苦,特别随着时间的流逝,气候变得越来越寒冷,给养不足的问题便越来越严峻,每天都会有大批的民众死在这迁徙的路途中。
如果不是因为在青海这恶劣的地理与气候环境下,脱离大队独自谋生同样是在找死,只怕队伍早已经发生了大规模的溃逃。
豪酋权贵们虽然不在意卑贱牧民们的生死,但这份置之度外也是有一个限度的。当眼见到某日部下汇总上报的饥寒至死部民居然已经达到了近千之多,莫贺可汗也终于慌了神,他此番虽然从海西带来了数万部众,但按照这个折损程度,只怕还没有到积鱼城便要在途中消耗大半。
届时不要说复兴自立的雄心壮志,又或允东允西的长袖善舞,只怕部民们那对生机的渴望与对苦难的怒火,就足以将他焚烧得渣都不剩。
虽然说派往海东的臣员仍然没有传回确凿的消息,但面对越来越严峻的形势,莫贺可汗也不得不暂时放下其他杂计,恳求墀邦公主传信去向积鱼城的赞普求救,让赞普派遣人员物资前来接应。
墀邦公主虽然对这个丈夫也已经心存杀意,但同时她也将这一批人势视作自己的产业,未来自己能够在吐蕃的王统体系中掌握多大的话语权,同样也是由此决定着的。于是她便也暂时压下嫌隙想法,每天都派人传达急信向积鱼城求救。
只不过相对于这对夫妇的焦灼,积鱼城的赞普相对要轻松得多,对于此类求救并没有太高的回应热情。他当然也希望吐谷浑部众早日到来,更加增添他的势力,但其一路行程拖延迂回,也让他意识到吐谷浑小王的不可深信。
对于赞普而言,吐谷浑小王只要公然背弃噶尔家,选择脱离伏俟城,就已经达到了他最重要的目的。眼下的赞普,最倚重的自然还是国中的力量。
他这一次突然的发动,国中对此也是反应不一,不乏人认为时机尚未成熟,贸然开战未必能胜算笃定。可是当吐谷浑小王背叛噶尔家的消息传回国中后,相关的声音顿时便减弱不少。
且许多原来没有跟随赞普一起行动的邦部首领们在眼见到噶尔家已是一副众叛亲离的局面后,也都开始忙不迭向积鱼城派遣人马、以助赞普的声威。当然,作此表态也是希望能够在内乱平定后占据一个相对有利的位置。
面对这样一个大好的局面,赞普对于土浑这路人马会不会准时到达积鱼城已经不甚在意,并且他也不再急于对海西进行真正的军事行动。
清除噶尔家本就是为了加强他的王权威严,而现在这一目标正在快速进行着,积鱼城聚结的人马越多,自然也就意味着他这个赞普对于国势的掌控越强。而且有一点就连赞普也要承认,那就是在不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赞普自己内心里对于同大论钦陵在战场上正面争胜也是有些犯怵。
眼下大势所向,就是此长彼消。如果说唯一有一点不确定的因素,那就是东面的唐国。国中使者遭到驱逐,并且被生羌加害于西山,赞普对于这一说辞自然不相信。
不过眼下他最重要的目标就是解决掉噶尔家,这一桩事务自然只能押后再论。等到彻底解决了噶尔家,便是跟唐国算账的时候!
尽管赞普已经心不在此,但吐谷浑求救声讯传递的越来越频繁,赞普也不得不稍作回应,派出一队兵众送去了一部分的物资,着令吐谷浑小王脱离大队部众、先率少量人马前来积鱼城汇合。
相关声讯传回行程中的吐谷浑营地中时,尽管莫贺可汗心中极不情愿,但是形势逼人,也不得不依计而行。至于派往海东的那一路使者迟迟不归、且没有消息传回,也只能感慨唐国真是不得苍天眷顾,拱手相送的青海大业都不能及时收取。
艰苦跋涉月余,积鱼城终于依稀在望,长途跋涉的行来,心路的变迁路程却要比实际所走过的路途还要更加曲折,在见到积鱼城的轮廓缓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莫贺可汗一时间也是身心俱疲。
积鱼城方面,早有斥候回报吐谷浑小王一行到来的消息,因此城门处也是人头涌动,准备迎接这位下属小邦之主的到来。
然而正当双方将要汇合之际,另一方的原野上却是沙尘飞扬,约有两千多名全副武装的骑士直从山隘处冲杀出来,率队者赫然是本该待在海西伏俟城的大论钦陵。
“吐谷浑小王不感王恩,背弃宗主,竟欲举众加害我国之主!昼夜追踪,祸害未发,杀贼勤王、正当此时!能杀土浑可汗者,功封裂土!”
露面之后,钦陵便杀意满满,挥手直指吐谷浑小王旗帜所在,口中则大吼道:“远来勤王,阻我者,迹同此罪!杀、杀无赦!”
这一路人马势同流星,直向早已经身心疲惫、阵势混乱的吐谷浑小王部伍冲杀而去,惨烈的屠杀很快便在积鱼城外的原野上展开。
当眼见到大论钦陵居然率部出现在积鱼城外的时候,城内的赞普与诸臣员豪酋们顿时也都惊疑有加,忙不迭下令封闭城门,并登上城楼进行观战。
“赞普但安居城中,杀贼除恶、靖平内外,自有臣代劳!”
钦陵在近百亲兵护卫簇拥之下,策马行至积鱼城城门外,遥遥望向城楼上的赞普并国中诸臣,高声喊话说道,同时他又举起手中的马鞭,指着城头上负甲诸众大喝道:“尔等军卒,但守城池不失,拱卫王驾不扰!敢有私开城门出入者,命同此獠!”
说话间,他又转身指了指后方正在被本部人马进行追剿围杀的吐谷浑小王一行。
而此时,那吐谷浑小王莫贺可汗也是欲哭无泪,眼见到部伍遭到大论钦陵的精卒屠戮,全无招架之力,而自己则也只能夹马逃遁,并不无悲愤委屈的吼叫道:“大论害我!恳请赞普出兵搭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