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者早就将事情安排妥当,一行人不在外堂就坐,在铺员的引领下直往内院行去。刚刚转过一道影壁,便听到一间庑舍中传来拍案咒骂声:“怎么还不取酒来?莫非担心老子没钱?”
李隆基听到这话后便皱了皱眉头,但转念想到其人际遇之跌宕便也略有释怀,换了任何人受到这种打击,只怕都难以承受,有一些言行上的放纵也是在所难免。于是他便也收拾一下心情,直往屋内行去。
王仁皎本是一脸不耐烦的坐在屋子里,抬眼见到这一行人走入,视线一转便落在了李隆基的身上,凝望片刻后忙不迭翻身而起,入前先作叉手、片刻后更双膝一软拜在席前,同时口中不无惊诧惶恐道:“浪人无状,竟不知是大王屈尊召见……”
“王君认得我?”
李隆基见王仁皎一眼便瞧出了自己的身份,不免有些好奇的笑语道。
听到这话后,王仁皎嘴角先是泛起一丝苦笑,然后又垂首叹息道:“小民旧未受人间嫌弃之前,也曾蒙恩出入禁苑几遭,大王仪容英姿也是深刻于心,虽然已经是远超当年,但也略有端倪可追。”
李隆基闻言后也叹息一声,转又说道:“既然于此处相见,应知彼此俱不从容。今日召见王君,并无别样怀抱,只是失意之人相见而生亲近。”
“大王尊贵麟种,岂是卑浊小民可以同情比较……”
王仁皎这会儿收起了那一副失意放纵的姿态,只是垂首恭声的回应,一直等到李隆基落座席中,自己才又小心翼翼挪至一处空席外,等到李隆基摆手示意,这才坐了下来。
“此间场合虽然并不庄重,但也是我设席请客,怎么不先将酒食奉进,累我客人拍案催讨?”
坐定之后,李隆基便望着先行布置的宦者不悦说道。
而王仁皎听到这话后又连忙说道:“是小民卑劣无状,并非仆员失礼。”
李隆基又训斥仆员几句,然后吩咐仆员尽快将酒食送进来,等待的间隙,他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王仁皎。眼前这人看起来的确是落魄得很,须发不加修理、脸颊上还残留着刚才在杨氏府前被人殴打后留下的乌青,但在这一份狼狈之外,还是能看得出相貌堂堂的几分底色,并没有完全被生活的苦难催磨得没了形态。
这样打量一会儿之后,李隆基突然长叹一声,开口说道:“人言当今世道诸般是好,我却不以为然。若世道果真良善得无可挑剔,何至于让足下这样的良才懒散落魄?”
王仁皎听到这话后,脸上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神情变化,只是有些怅惘道:“大王此夜既然召见,想是方才在杨郎将家门前也曾见小民那番厌态、或是也曾细问身世曲折,但俗人所知,仍是微浅。小民沦落此境,确是罪有应得。如今周身上下,实在没有一点良才可称。虽然不知大王因何折节来见,但名王垂青、亦有经历。若言不能动人心事,大王也不必再费心思拟无聊的言辞。”
听到王仁皎这么说,李隆基不免有些羞恼,只觉得这家伙已经落魄到如今这一步、但心底里似乎还有一些看不起自己。
他正值年少气盛,心中感到不爽,自然也不作按捺,于是便冷笑道:“想要勾动王君心事,那可让人为难了。往年那么大的际遇,王君尚且不急争于人前,大有古贤者淡泊之风。小王宗家后进,事外的闲人,凭什么敢豪言能超越前行者?”
王仁皎听到这一番嘲讽,一时间也是有些失语,垂首片刻后才又自嘲一笑,并叹息道:“是小民狂妄浪荡了,曾承日月之光的照耀,方今故眷不复,竟然还斗胆觉得星光只是寻常……今日能得大王礼下招待,也的确是感激不已。”
“今日见你,王君也不必多想,我只是有些好奇,究竟何种事机的耽误,能让王君你折戟于已经行至半途的青云之路?”
小小的抒发了一下心中的不满,李潼才又充满好奇的说道。刚在在杨家门前那人所言虽然不少,但也没有说到王仁皎遭到圣人厌弃驱逐的真正原因。而只有搞清楚了这一点,他接下来才能对症下药的进行交谈。
这时候,酒菜也都陆续送了上来。王仁皎抬手将酒水倒在了杯中,灯光下细望片刻,然后才又抬头说道:“若大王只凭这村酿浊汤,实在不足以让小民回想细说那惨痛故事。”
李隆基听到这话,眸中又闪过一丝恼色,然后又说道:“琼浆佳酿,邸中自有。但我亡父荫留不多,自不可能逢人滥给。王君如果想分饮,还是要让我见到你的不寻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