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崔挹与张循古接连发声,众人也都各自发表自己的看法,但除了一些情绪上的担忧之外,并没有什么有价值、可实施的策略。
“如今天中、雍王虽权倾一时,但仍有多处无从涉及。河东因地近而乡势失守,但河北却少有其声迹传扬。且此前朝廷多有恩授方伯于河北,此俱雍王无从掌控之人事。袁中丞谋事不谨,害身害事,但如今仍有豫王……”
讲到这里,崔挹眸中精光闪烁:“豫王对雍王常有怨谤,且势力倾轧、彼此不能相容。裴思谅、唐奉一等立朝年久,无志于外,若得控领事机,则必谋导引豫王归国。裴思谅因言惹厌,已遭废事。唐奉一日前巡边,本就是为大军铺设后方,今既归来,一定会再议豫王归国。但豫王绝不可归!”
只要能将豫王留在北方,便等于掌握了一张政治牌。特别是在朝中大势崩坏,尚未有强权震慑四方的情况下,豫王这个身份简直是大有文章可作。所以将豫王留下来,对一群别有怀抱的人而言确有莫大的吸引力。
在确立了这样一个目标之后,接下来众人再作讨论时就顺畅得多了,并制定了一个先据河东、招聚河北的计划,并各自分派了一些任务。
在唐奉一的一番力劝之下,豫王李成器也终于意识到眼下的重点,取来掌军符令快速的在上署名,要将诸军总管招聚到城中再宣新令。
书令拟定之后,自有豫王亲事府诸员入内领命传达,唐奉一站在堂前交代一些细节事则,然而正在这时候,廊左突然飞来一支劲矢、直接掼入唐奉一胸膛中!
“保护豫王殿下!”
眼见唐奉一中箭而命丧当场,在场护卫们无不震惊有加,先将厅堂牢牢把守住,然后才又分遣员众们去擒杀袭击者。
袭击者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名为王同皎,是豫王府一名执杖亲事。在箭杀长史唐奉一之后,王同皎也并未逃离现场,身边自有数员持械与入前捉拿者短作对峙,王同皎仰头大吼道:“天子崩,豫王立!拥从大功,谁人不贪?内外勇壮广有,岂容巨贼一人贪夺!”
伴随着王同皎的吼叫声,庭院外便再次涌入数百披甲卒众,为首者正是崔挹等几人。控制住了庭院通道后,一众人便振臂大吼道:“请豫王出见!”
一片嘈杂人声中,李成器战战兢兢站在门后,壮着胆子向外吼叫道:“你等奉谁指令,竟要犯上作乱!”
“臣等渴于拥从大功,岂敢悖主作乱!圣人驾崩河南,宝位不容空悬,家国社稷、臣等元从前程,俱仰殿下一人!请殿下当堂相见,容臣等俯首进言!”
崔挹等人再次大声回应道,见豫王仍是不出,便又吼叫道:“今雍王专据两都,挟众弄威。殿下若与直争当下,能胜否?雍王用政苛猛,向无仁术感人,殿下与之争不能胜,非是智短力弱,唯因声势不聚。臣等志力投献,殿下倨而不见,是自绝于众、自弃于民?”
堂中李成器听到这话,默然片刻后才又回答道:“你等持械非礼、哗然号呼,谁人敢亲近?若真是诚意投献,先自弃刀剑兵刃!”
“高祖旧年龙兴太原,莫非也是以此逼勒元从?臣等生死不足计量,然若将奉大事之主不以雄壮示人,则意不能平!殿下将欲袖手待死,又或奋然效事祖宗,臣等恭待!雍王,大敌也,若无轻生乐死之志,臣等岂敢鸣此壮声!”
听到外间如此吼叫,堂内李成器神情变幻一番,终于将牙一咬,抬手排开前后卫士,望向堂外众人,指着仍然横在前堂的唐奉一尸首大声道:“我长史何罪?你等竟敢强杀于我当面!”
“唐某邪计进言,几误我主,所以杀之!”
见豫王露面,崔挹等人自投器械于地,然后又拜倒说道:“国中横祸陡生,雍王大权新掌,志骄气傲,短时之内绝难撄锋!殿下乃皇家嫡正,天下俱知,自难随势而改。若急于南归而强争短时,是以短击长,唯鸣声长有,则人望咸聚!高祖圣躬亦曾委于旧隋,非堕志轻身,英雄待时而出!”
李成器听到这话,神情便发生了明显的变化。长期的滞留太原,已经让他心情紊乱,乍闻父亲身死,更是方寸大失,同时又充满了矛盾,一方面希望能够归都,另一方面却又畏惧面对堂兄。
唐奉一一番力劝,他虽然勉强应从,但心里还是多有犹豫。而现在听到崔挹的进言,却让他心中的愁困有所化解。是啊,他滞留不归并非不孝,先祖创业故事中也有隐忍与等待,才最终创建出这唐家天下。
“纵有异见,论明即可,何至于当堂刺杀!”
虽然心里已经认同了崔挹这番说辞,但想到唐奉一横死于自己面前,李成器终究有些不能释怀。
听到李成器此言,刚才射杀唐奉一的王同皎便卸甲入前,叩地沉声道:“臣虽忠心可剖,但终究失礼在前,恭请殿下惩罚!”
“人以刑威吓众,我以宽恕纳士。唐长史虽然进言失正,但也事我多时,无功有劳,且着员盛殓。亲事虽然忠勇可见,但当直护卫者需谨慎自守,秉性既不匹配,解事出府,且入营伍当用。”
听到豫王如此判决,在场众人无不称颂英明。这一场乱事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且解决的尚算和平,并没有引起大规模的骚乱,只是以崔挹等为代表的一部分河北人得以霸占在豫王身边,开始为豫王出谋划策。
崔挹等人权力新得,一方面自然是继续贯彻唐奉一前计,要将诸领军总管召集起来、以把控军权,另一方面便是着人入太原府狱收斩裴思谅、苏味道等人。
然而当使员赶到府狱的时候,监狱中却早已经人去室空,与此同时,太原城东南方向的军营也异变陡生,一名领军总管突然率领所部人马直向郊野出逃。夜中敌我难辨、声讯难通,崔挹等人只能严令诸军各守营盘,不得擅出。
这一夜虽然变故频生,但是由于钱粮物资俱屯城中,且大军指挥系统还未崩坏,因此倒也没有发生席卷全城的动乱。
可是到了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局势就开始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首先是趁夜出逃的数营人马并没有溃散于野,而是转移到了太原城外的晋阳宫,与此同时,大量的帛书纸令出现于太原城周围的乡野间,所书写的内容便是朝廷夺豫王官爵、并勒令其人即刻归都的制令。
还有以并州大都督府长史苏味道名义签发的书令,着令天兵道诸军限时撤离太原城,并禁止州县再向城中输送物料,否则以通贼谋乱论罪。
几道书令,给太原城局面所带来的震撼不可谓不大。虽然城中即刻做出了反应,分遣诸路人马去清理扫除那些书令,但相关的内容却已经尽为城中军民所知。
如今的太原城本就人满为患,形势紧张,此前在大军的震慑之下尚能维持一定的秩序。可现在就连大军本身都出现了举部分裂出逃的情况,军心因此大乱,于是便造成了军民大举的出逃,其中也有相当一部分士民下意识的逃到晋阳宫附近。
毕竟相对于客军暂驻的天兵道大军,无疑并州大都督府的书令对民众们要更加的有号召力。眼下太原城里已经乱成了一团,晋阳宫所在无疑便成了一个可作投奔的去处。
面对如此混乱的局面,无论是已经被夺官爵的李成器、还是好不容易抢夺到军中事权的崔挹等人,一时间也都没有妥善的应对策略。
特别此前率部出逃的行军总管庞恂卿,乃是勇将庞同泰之子,于军中威望不低,给诸将士们带来的震撼自然也是极大,这也直接影响到了军机调整的效果。
这样的乱象足足持续了两天多的时间,太原城中才又将军势约束起来,一万大军离城前往进攻晋阳宫。然而这时候的晋阳宫已经不再是几千孤弱之众,除了蜂拥投来的城中士民之外,最重要的是汾州司马敬晖挥军北上,与晋阳宫守军协同防守。
“形势至斯,豫王应知事不可为。为免战乱真起,请让我阵前出使,劝导殿下归国!即便不幸于阵,也要让殿下知警知返……”
局势发展至此,已经到了极为危急的时刻,此前与苏味道等一同出逃的裴思谅便再作请求。
苏味道闻言后却摇了摇头,指着裴思谅叹息道:“阿翁虽有纯情相报,但嗣相王却长恶不悛,非独为祸国中,更有悖弃宗庙大逆之谋,已非俗情能作宽恕!两军对阵,确需遣使,但却并非阿翁。”
说话间,苏味道将手一招,自有一名老者被引出,竟是此前与崔挹等同谋的张循古。张循古现身之后,即刻大声道:“监察御史崔挹等说嗣相王以险谋,事若成、则南面长驱入国,事不成、则北出遁于塞外,更引突厥为其进退张计,悍拒制诰,欲以北疆献于突厥!如此大恶,天理难容!臣幸列监国元嗣瓜葛之属,不畏失身之险,入探奸谋,宣告天下!”
“嗣相王欲悖国投胡,罪证确凿,大恶难恕!唐家将士,份是无辜,缴械不死,全身保义!”
李葛等久伏太原的行台故员们,如今也都充斥于战阵之中,一俟晋阳宫内鼓角声大作,便向对阵呼喊并上马冲杀起来。
对阵中军势本就草草聚结,远不够凝实,当听到这些响彻天地的呼喊声后,不免将士迟疑,无心为战。随着铁蹄冲入战阵,整个战阵更如气泡一般被扎破炸裂,快速的溃败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