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里还在感慨关中足为王业基础,亲随队伍中的张拙却下马抓了一把道边田业中的土块,在手里把弄片刻后便用手指捏碎,并叹息道:“今冬霜浅,来年农事怕是要艰难。”
“怎么说?”
李潼听到这话不免上了心,他也翻身下马,走进那田业间,用靴尖碾碎凝结成块的泥土,低头看去,只见土地干硬冻裂,的确只有一层浅浅的积霜。
但他浅薄的农业知识,倒不足以将之与来年农事联系起来,甚至还有些庆幸关中少雪,与神都洛阳偏向于湿寒的气候不同,没有给大军行宿带来太大的影响。
张拙闻言后垂首行至雍王身后,摆开掌心露出满手的尘土,一脸忧色的说道:“农事兴不兴旺,全靠水汽滋养。如果冬日过于燥寒,田土干散,落种也难出苗。春前若是再无降雪,春麦难种,谷麻不长,就连发出的冬麦,怕也要喂养了蝗虫……”
李潼听到这里,脸色也不免严肃起来,他虽然在神都时已经给经营关中准备了颇为充足的物资,只待平定西京动乱之后,便可陆续起运。
但这些物资既要供应陇右、安西与朔方,还要用来恢复生产,防备旱涝灾害,乃至于要做好大河漕运被神都朝廷封锁数年之久的准备,总不能坐吃山空,自然是希望关中能够尽快恢复造血能力。
“既然已经如此苦旱,民间为什么不多种一些耐寒的麦物?”
他又有些好奇的问道,这也是他长期的疑惑之一。早在前次来关中的时候,他便察觉到关中所种植的作物只以粟谷为主,小麦虽然也有,但是种植的面积并不大。
单单眼前所见这些农田,只有坡地上那些田亩覆盖着草糠谷壳,保墒护苗,应该是种植着冬麦,面积实在太少了。特别跟河洛之间相比,麦类在农作物当中所占比例更小。
李潼倒是记得,小麦相对而言是比较抗旱的作物,如果农事安排好,还能错开与其他作物的耕收期。而且如今饮食比例中,胡饼、汤饼之类的面食也占了很高的比例。
照理来说,小麦种植在关中应该非常容易推广开。就算他对农事一窍不通,也记得那些穿越前辈们谁不是一碗臊子面端在手。
张拙闻言后便叹息道:“麦虽然耐寒抗旱,但价实在太低,一斗粟二十钱,一斗麦不过价十钱。就算丰年广收,所得也实在不多,只有收作曲料。面价虽高,但碾硙却不是小民能用。麦饭粗砾磨肠,久食体虚燥闷,只能做救时之粮,不能做日常食料。更何况,麦类耕收农事又与演武相冲,故关中少种……”
听到张拙讲述的这些原因,李潼才有些恍然,原来他心里这桩疑惑,真的是何不食肉糜了。若非听到张拙的介绍,他真是不知道限制关中小麦种植面积的还有这么多深刻原因,甚至都能扯到府兵制的身上来。
小麦优点虽然多,但其种植程序相对也更多,而且往往集中在秋后春前这段时间。而秋冬时节恰好是府兵冬集训练演武的时候,与小麦的种植期相冲。
且小麦的收割还有严格的农事限制,一年时间中往往只有那七八天,如果恰好这一时节府兵被征发,那么一季辛苦就要白费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经济原因,将小麦加工成面粉必须要用到碾硙等工具。可这些工具的动力都是水,关中水源本就不充足,且往往都被豪强把持。
因为灌溉条件不足,所以种植小麦,但又因为水源被把持,即便种了小麦也不能获得可观的收入,这就成了一个死循环。
没有经过加工的小麦蒸煮出来的麦饭粗砾得难以下咽,长久食用对身体还不好,这就是所谓的热毒。李潼在嵩阳道行军的时候还想发扬风格,跟营士们吃了几顿麦饭军粮,真的是顶不住只能作罢。
如果不是因为酿酒的酒曲还要用到小麦,使得农人们还能收到一些经济回报,否则小麦也只能作为救荒的口粮被少量种植。人人顿顿臊子面,那真的是幻想了。
张拙本来并不觉得雍王殿下会对这种琐碎农事感兴趣,可是见雍王殿下不只听得认真,而且听完后还是一脸沉思,稍作权衡后又叉手道:“卑职有一乡野宝器欲引见于殿下,不知殿下可愿前往?”
李潼闻言后便点点头:“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