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潼语调缓慢,因为一边说着,一边还要整理思路。飞钱汇票根本就是有票必须要有对应的钱或物,如果没有,那就是废纸一张。
至于信用货币,在当下这个时代,无论是统治技术、商品经济包括基本的生产力发展,都太过超前。不要说拿纸当钱,就算是高宗年间所造的新钱都因为简陋粗糙而不能流通。
飞钱汇票与信用货币,本身就是两种概念,所以必须要有实物的支撑。重新搭建一个网络,耗费巨大且收效不可预期。但是常平仓制度由来已久,如果将二者并行操作,那么票行天下就有了物质基础。
武则天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拍掌赞叹道:“妙,实在是妙!”
这就妙了?汇票与常平仓结合起来,还仅仅只是解决了一个基本的汇兑问题。虽然常平仓是相对独立于地方官府的管辖之外,但本身并不是一个盈利的机构,而且实际上也没有根本解决钱、粮仍在地方的事实。
“钱、物之用,可附诸州土贡输入京畿,随都邑时价而作加额。州以贡物行牒于上,朝廷则以飞钱汇票落符于下。”
时下金融行为,不可脱离实物载体。所谓土贡,便是常税之外地方上各自贡献的土特产,这些特产在乡或为贱物,在外则为奇珍。
如果用都中时价让地方进奉,作为上缴的公廨本钱,能够最大程度的抵消地方官员们的抵触心理。
这就相当于他们只需要实际拿出几千乃至更少的钱,就能在朝廷这里兑到几万钱的票,但前提是你要听话,否则的话,你连一根毛都拿不到。
武则天听到这里,眉头先是微微一皱,片刻后又舒展开来。她终究不是数米度日的市井妇人,相对于财货的多寡,其实还要更加看重通过这番交流,对那些地方官们心理上形成的把持。
但她还是又忍不住问道:“所言诸种,虽可称善,但终究未涉营利根本。诸州所设本钱,关乎群僚衣食切用,若无足利酬之,何以应付百官需求?”
李潼听到这个问题自然不怵,继续笑语道:“朝廷所设这本钱专署,自然不能只收不营。诸州抵钱所献土贡,大可市易卖之。虽然只是时价入手,但本钱已经收得,凭此所积巨财,大可从容营作。”
“继续说。”
武则天眸光透亮,一脸好奇的举手催促道。
各州的本钱通过这样一番周折收取上来,李潼并不打算将这些本钱直接投入市场买卖活动中。一方面数量实在太大,不好操作,另一方面本身就有着官营的背景,又兼资本雄厚,一旦与那些市场上的商贾争利,用不了多久,就会百业萧条。
“之后营收,臣有几点所计,是否可行,还需陛下斧正。”
他先是谦虚一句,因为接下来要说的是得罪人的话:“在京百司,职事之余更有诸多事外余惠。诸如驾部诸厩所饲群马,病死之马虽然皮入司府寺,肉则自易于市,不入官用。百司年计勾检,诸库余残剩不知所踪。地方刑司追赃平赃,为求自匿治中,而量刑有轻。桩桩种种,不可计数。”
李潼所言这些,都是时下官场上的积弊。古人从来也不傻,千数年来官场上的一些小勾当早就琢磨通透。像是年终审计突击花销预算之类,玩的都挺溜。
唐律规定,赃款超过一定数额才需要上缴中央,一定数额之内,则留地方自用。自然就有人钻这样的律令漏洞,在估赃的时候刻意压低价值,既能将犯人罪责减轻,还能将赃物留用地方。
“若将这些事外余惠俱置本钱司,所谓集腋成裘,周年盈余必有大长,而且还能让吏治廉洁……”
手里掌握这么多钱,欺负老百姓不叫本事,要搞就搞官府。
武则天听到这里,脸上笑容已经大盛,指着少王连连点头,可见满意至极。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说道:“最近这段时间,且居内苑,闲来与你祖母畅论人事。外间诸事,无需你操心,也无需你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