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窦家这样的门户,有名有望,一旦给其机会,能动性太强,不好控制。南省宰相们就算有武力上的需求,他们拉拢那些底层禁军效果更好,比如早已经被李潼收入府中的桓彦范、王仁皎之类。
这些人虽然声势不显,但只要安排在关键位置上,是绝对有以命相搏的勇气。
事实上,武周这一朝本就是武则天凭其权术拼凑起来的畸形局面,后继帝王无论李显还是李旦,都没有能力掌控。
所以接下来的唐隆政变、先天政变,基本上都是得利集团自身需求冲突得爆发。类似神龙五王这种根基浅薄、唯凭事显的人物,自然首先就被踢出局。
政治思维就是这么残忍,窦家要害李潼,南省放弃窦家,甚至于此前皇后刘氏一家被族灭,即便没有南省衙官出手,他们最起码也是袖手旁观。
甚至李潼怀疑这当中就有窦家在推波助澜,他奶奶凡做什么事,很少有闲笔,把小李隆基过继给孝敬皇帝,当然也不是随便指派。
听完窦七的讲述,李潼脑海中补全了如今朝中纷争的全局,然后又敲案说道:“讲讲你自己。”
“家业困极,族众们也都无计可施。几番传信,都言谨慎。美玉今次归家,则就是打算铺设后路。”
讲到这里,窦七便一脸的苦笑:“如果他们知道我此际又结怨大王,会怎么做,无需细忖。与其让人作于后,不如我先谋于前,所以布险诈死,躲避家人。而且神都族众久在浮华,行事张扬、不知收敛,少事庶务,就这样将家业存续拱手托之,我实在是不放心……”
李潼听到这里,又笑了起来,说到底还是利益的冲突。
类似窦家这样的家族,一部分人在乡野经营产业、维持生计,一部分人在神都维持政治上的存在感,平常时节也是分工明确,可是一旦遇到大的危机、诸如眼下,矛盾就凸显出来了。
对于神都的窦氏族人而言,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家业兴衰在我,你自然也一切都要听我的。
可是乡土中这些人又有不同看法,我辛苦操持家业,源源不断给你们提供财货维持奢华度日,现在你们已经不足提供政治上的保护,就要返回来谋夺我的家产?
本来就有这样的暗中较劲,现在窦七又犯了大错,招惹了少王这样一个惹不起的人物,牺牲掉他自然就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既能化解掉与河东王的仇怨,还能保证家业交割顺利。所以窦七误以为归乡的窦希瑊出卖他,也就理所当然了。
“如今的我,只是一个世道弃徒,能够仰仗的,唯有这些年积累的庶功。此前犯险谋害大王,我的确是罪大恶极,但今见大王于西京人事上的布置,倒也可以自夸一声,当日决断无误。龙形百态,从无一貌,大王既然已经铺设诸多,想必不会甘于久潜渊底……”
李潼听到这话便不高兴了:“王者行事,需要向你交代?”
“大王长谋自持,自然也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罪身受缚于此,生死唯仰大王。虽惶恐但还未绝望,昨夜细忖故事,高祖、太宗所以大业克成,海量能容,人物尽用。大王雄姿追祖,应该能相忍才士。”
窦七又继续说道:“窦七虽然不肖,但这些年并非虚度。今次西行,是为了收拾家中布置在西境的人事诸用。旧隋之时,泾渭之间有官奴千数户,高祖驾入长安之后,诸事杂芜待定,这些官奴番户便被几家隐在了事下,各自分执。
这么多年过去,几家有兴有衰,我家所隶这些隐户,因为经营得宜,到如今已经有两千多户,隐在陇山之间生息自足。这一部分人物,唯西京主事人口口相传,我虽不知美玉与大王所言深浅,但想必是没有提及此端吧?因为他根本就不知我家还有这些闲力暗藏!”
李潼听到这话,也不能保持淡定,略有惊异道:“真有两千多户?”
“只多不少!”
窦七见少王色变,一时间也是心中暗喜,又继续说道:“旧隋炀帝好营造,关中所聚官奴实多。这一部分番户各有技巧相传,给料作物不逊官造。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人物之用,俱藏在野,唯我知其所在。另有蜀商诸事,当中还有家人不知的许多细则,唯我图令才能使用。只要大王能容我活,这些人物之用都归大王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