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引发了一个问题。
此时交通极为不便利,比如朝廷要将宋州节度使调往西北的朔州银川市担任节度使,朔州节度使则来宋州担任节度使。
这不仅仅是换个位置这么简单,两地光直线距离就接近两千里,节度使上任往往又是拖家带口,凭此时的交通水平,路途上花上个两三个月都实属正常。
如果宋州节度使接到朝廷命令,立刻启程赶赴朔州,他麾下的掌书记、推官都是他的幕府从官,也要随他一道赴任朔州。
那在朔州节度使抵达宋州前,这宋州空缺的几名官员该由谁来临时担任呢?朔州节度使出发后,又由谁来暂管朔州呢?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后晋朝发明了“权知某州军州事”这一差遣。
拿上述宋州朔州的例子来说,朝廷在通知宋州节度使换镇的同时,会派一名高级武官,以“权知宋州军州事”的名义,简称“宋州知州”,先接替宋州节度使的位置,同时也会从朝廷带几名文官过去接替掌书记、推官的职位。
朔州也是同理,由一名在开封赋闲的高级武官担任朔州知州,领着几名低级文官接替州务。
数月之后,两名节度使分别抵达新的节镇,这批暂任官员便会返回开封,将权柄交还给新任节度使及其幕府从官。
知州依然是属于武官途径的差遣,只有五品以上的高级武官才可担任知州,并未引发武官们的抵制。
这一制度的创建很好地解决了节度使换镇的难题,因此便一直沿用下来。
先帝郭威建立周朝后,自然也沿用了这套“知州”制度。
而且在此基础上,郭威还进行了制度的创新。
那便是用文官来担任知州。
郭威篡位之前,就是后汉的枢密使,还统领大半禁军,在军中拥有说一不二的威信。
任用文官担任知州,以削弱武官的权势,虽然激发了不少武官的抗议,却被郭威强行压制下去。
传到郭荣这一代时,文官出任知州已是常态。
但知州毕竟只是临时工,等节度使到位,知州就要卸职返回开封。
地方州郡的长官依然是清一色的武官,伤不到武官体制的根基。
如今窦仪出任“知西京留守事”却开了一个先河。
上任西京留守王晏出任凤翔节度使后,朝廷其实并没有调别的武官来担任西京留守。
所以,窦仪这知西京留守事,并非临时工。
郭荣趁着一大帮武将都在淮南的特殊时期,安排窦仪出任知西京留守事,就是要坐实一点:文官也可长期担任地方长官。
这条人事调动诏令发布后,郭荣这几日一直处于干了“坏事”之后既忧虑又兴奋的状态。
朝中的文官们对这条诏令当然是交口称赞,而禁军中的武将大多滞留淮南,没人发出反对的声音。
郭荣当然知道,大周与伪唐的战争还在继续,这时候刺激武官们并非什么好的选择,他但他已经忍不下去了。
淮南局势为何糜烂?郭荣认为最主要的原因,在于武官执掌新占州县。
韩令坤、赵晁,一个执掌扬州,一个执掌庐州,都任由部众巧取豪夺、草菅人命,激发了两州民变,极大地破坏了周朝在当地的统治根基,是周军在淮南陷入泥淖的罪魁祸首。
增派向训、赵匡赞两人代替韩令坤与赵晁后,扬州与庐州的局势肉眼可见的好转。
向训、赵匡赞与韩令坤、赵晁最大的不同,在于前两者虽是武官,却精通儒学,后两者则是纯粹的武人出生,对儒学可谓是一窍不通。
活生生的例子发生在眼前,郭荣以此得出结论:接受过儒家教育的官员,更善于治理地方、安抚百姓。
但在庞大的武将群体中,精通儒学者屈指可数,天下一百多军州,完全不够用。
朝官以上级别的文官,大多都是进士出身,个顶个的都是儒学高手。
那么要想使天下百姓安定,由文官出任地方主官,便是最好的选择。
郭荣很自然地就将目光投到了文官群体的身上。
窦仪出任知西京留守事,只是一个开始,如果此番能够平息甚至压制武官群体的反对,那文官长期担任知州,取代武将执掌地方,将会成为常态。
郭荣当然也有削弱武官的底气。
自上位以来,他就在禁军中大力扶持以赵匡胤为首的新兴势力,打击以李重进、张永德为首的老一代禁军武将。
赵匡胤、韩令坤、李继勋等人虽然位高权重,但大多资历浅薄,在军中影响力较弱。
同时他们深受郭荣的恩情,绝不敢公开反对郭荣。
即便窦仪的人事调动激起了以李重进、张永德为首的老一代武官的反抗,赵匡胤、李继勋等新兴势力也足可牵制住他们。
朝中又有老臣范质、李谷、魏仁浦等人坐镇,也能适当地压制住武官。
不过这一切都是郭荣的设想,风暴尚未来临,他也摸不准武官们到底会做何反应,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身为大周这条巨轮的掌舵者,郭荣却一次次冒险行事,彻夜难眠便是在所难免。
身旁“嘎吱嘎吱”转动的风扇吹来阵阵凉风,郭荣突觉有些微凉,侧过身,右手轻轻滑过符贵妃温润的腰肢。
此举引来美人睡梦中一声娇嗔,郭荣嘴角浮现一丝微笑:不必忧虑,一切尽在掌控中,李重进、张永德等人翻不起什么波浪来......
随着右手不断摩挲着,郭荣心底逐渐生出困意。
正当郭荣双眼快要完全合拢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入寝时,只有一人能够接近这处凉殿,那便是深受郭荣信赖的内侍张守恩。
而且必须是有紧急军情的时候,张守恩才能在凉殿外通报。
郭荣顿时从似睡非睡中惊醒,提起薄纱遮住身旁的春光,起身趿履,朝殿门走去。
“陛下,寿州传来急报。”殿门外,传来张守恩焦急的尖锐嗓音。
“进来。”郭荣已经绕过屏风,坐到了前堂的椅上。
张守恩轻轻推开门,步入殿内:“陛下,寿州城南大营遭寿州守军夜袭,大量攻城器械付之一炬,随营工匠民夫损伤惨重。”
城南大营?郭荣双眼微微圆睁:“城南大营的主将,可是李继勋?”
“回陛下,正是李继勋。”张守恩压低声调:“急报上说,因李继勋在营中狎妓,致使城南大营守备松懈、士气低落,这才给了唐军可乘之机。”
郭荣闻言愣了愣,旋即咬着牙道:“这...怎么专挑这时候?这李继勋...尽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