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出身。”
张雪岩眼神迷离,看着门外,“会稽钱氏,要比我们曲江张氏,强得多。不是一个级别的,你懂我意思吗?”
“明白。”
“看来你没有明白。”
找了找火柴,擦燃之后,迟迟没有点烟,张雪岩沉吟了一会儿,“打个比方,会稽钱氏在二战之前,其实蛰伏了几十年小一百年,差不多三代人。”
“然后现在,钱镠再度成为帝国的税务系统大档头!”
“而曾经的‘五姓七望’,早就被拆分了,根本没有希望起来。南海四大家族虽然很强,也的确比我们张家强,但其实威慑力,也就那样。老唐你也看到了,根本不怕,他一个韶州州长而已。”
“人们常说底蕴,什么叫底蕴?这就是底蕴。至于什么清河崔氏、博陵崔氏,早就完蛋了。现在决定实力的,就是谁掌握更多的非农人口。会稽钱氏虽然不是江东最强,但一直排名靠前,帝国中真正不显山不露水的巨头。”
“张先生,不是有句话叫‘树大招风’吗?”
王角眉头一皱,“还有一句话叫‘出头的橼子先烂’?”
“哈哈哈哈哈哈……”
张雪岩听得有趣,甩了甩手中燃了又灭的火柴梗,“你说的的确很对,但谁告诉你宣传出来的实力,就是全部的实力?眼见为实这句话,本身就不是事实。”
王角一愣,顿时明白了张雪岩意有所指,会稽钱氏的呲牙咧嘴,或许本身就是一种保护?
不过这不是保护色,而是虎斑纹,谁看见了都得忌惮,赶紧绕道。
这是本能。
而“南海四大家族”这个概念,又是怎么起来的呢?
依然是宣传,而同样的,也是感同身受。
毕竟,税务这种事情,虽然每天都在打交道,可真正直面的人,还是很少很少,它看不见摸不着,就有了疏离感。
而“南海四大家族”带来的庞大压迫力,真的是让人窒息。
吃喝拉撒、衣食住行、柴米油盐……
当一个广州人,开门出去看到的一切,都跟“南海四大家族”有关的时候,他不会去想到这个税那个税的庞大、恐怖。
这也是本能。
“你首先要明白一件事情,会稽钱氏,很强,也很庞大。”
张雪岩说罢,又抖了一根火柴出来,这次终于擦燃点上,然后眯着眼睛享受了一口烟草的味道,这才接着说道,“但是,这个世界上呢,哪有什么铁板一块的势力,对不对?真要是有,那还有什么汉皇称霸?直接始皇帝万世一系就行了啊。对不对?”
“这跟我先生有什么关系呢?”
“以前呢,有一些传说。”
夹着烟的张雪岩,低头吐了个烟圈,是真的烟圈,这个老头子,也不知道是带着玩心还是如何,一个大大的烟圈,扩散开来,碰到了他的大腿,然后散成了一团。
啵滋……
又夹着烟抽了一口,张雪岩的情绪不高:“我也只是听说,真假呢,只有钱老三自己知道。以前在河南都有传言,钱老三亲手做掉了他的二哥,一铳爆头。现在大家也都这么传,不过根据我的判断,可能真相不是如此。”
王角突然发现,张雪岩竟然一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不停地绕啊绕,但绕归绕,却又是在回答的他的问题。
“我以前在河东上班,其实有一次翻过河东省的卷宗,发现过一个问题,张老三的二哥,很有可能是乱党头子。”
“嗯?!”
“你不要慌,这种事情很正常的。谁家没有啊,人要有理想,年轻时候如果不想着拯救世界,那么年纪大了,连自己都拯救不了。”
“……”
我不慌?!我能不慌吗?!
我他妈现在超级慌好吗?!
难不成钱老汉这种“传火”的精神,是受了他亲哥的影响?!
很有可能啊!
否则怎么会这么偏激?!
更恐怖的是,钱老汉摆明了跟钱老大过不去,那么如果钱老二不是钱老汉干掉的,谁干掉的,答案不是呼之欲出吗?!
之前在杀龙港,他就是那么一想。
然而当真相接近想象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有点恐怖了。
“你真的不用慌,看看人家张子,几百年前的人了,家里什么人没有?‘湖南三张’,都是不同凡响。该献身的献身,该投效的投效,有人要高官厚禄,也有人要一腔热血。很正常的。”
“……”
听着张雪岩如此轻飘飘地说着,王角感觉这群神经病是真的没救了。
他已经下定决心,随后跑路,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目前甭管局势如何,离开岭南省就是最正确的选择。
“我们曲江张氏,其实也差不多,你当是押宝也好,两头下注也罢,总之,没有铁板一块的。或许是有装的,但装能装多久?装一百年,假的也就成了真的。就好比‘始兴县伯’和‘南康县男’,现在还能说铁板一块的一家吗?不能吧。”
说着,张雪岩竖起了食指,“时间,检验一切。”
“张先生,你说这么多,答非所问。”
“呵。”
张雪岩轻笑了一声,倒也没有对王角的无礼感觉有什么不妥,而是继续笑着说道,“我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外面对你先生钱老三的判断,可能问题很大。搞不好之前朝廷让他去定税,里面就有猫腻。”
“……”
“我觉得你先生是想要搞钱老大一把,现在钱镠在广州大开杀戒,背黑锅的还不是他,这会稽钱氏啊,算是得罪死了一帮人,我看是要吃点苦头的。钱家看了看去,还是钱老三最阴,说不定会搞死钱镠。”
“……”
尽管思路是错的,但是行为是对的。
还别说,钱老汉是真的挺想弄死他亲大哥。
这就是世家豪门的风范吗?
牛逼了我的师傅。
然而,王角心中感慨的,绝非是这些,而是他从曲江张氏的三老爷口中,明白了一个事情,他的先生钱老汉,恐怕比想象的,藏得还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