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七零 死前诛心(2 / 2)

布木布泰大笑起来,老迈的声音在帐篷里回荡着,阴冷沙哑,似有不甘又似在诅咒:“杀吧,杀吧,都杀光吧,杀光朱明皇室,杀光爱新觉罗,杀光博尔基吉特,这片土地就彻底属于你这个商贾出身的贱种了,杀吧,杀吧,都杀了吧。

想必你也知道,边墙之外,俱是苦寒,草原水滨,人兽杂居,哪个不是弱则卑伏,强必寇盗,人面兽心,不外如是。爱新觉罗如此,博尔基吉特也是如此,今你东番强盛,边墙之外人必跪服,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们汉人说胡虏无百年国运,你们汉人王朝也不是三百年而斩么?强大的,必将衰弱,弱小的,必会崛起,百年之后,各族起起落落,只要时机一到,草原水滨,必有豪雄崛起,倾覆你李家江山,远不过三百年,近也就是你李贼的身后之事。

若我是你,非得把满洲除恶务尽,蒙古诛杀完全不可,勿为子孙之忧!”沙哑难听的声音在帐篷里回响着,内外寂静,落针可闻。

“你这话可对你的丈夫皇太极,你的儿子福临还有你的孙儿玄烨说过?”李明勋问。

“说?他们不用说,如果不是你们汉人多如牛毛,杀不光灭不尽,他们早就动手了。若能重来一次,便是要用一百年,两百年,也要把你们杀光才是。”布木布泰阴恻恻的说道。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或许吧,但等我的孙儿回来,桀桀........。他可不是我那个懦弱的儿子,他肯定会杀成尸山血海.........。”

“哼,不过是丧家之犬,不知会死在何地,就算回来,我李家子孙也能护天下百姓安宁。”李君华驳斥道。

但屏风之后再无声音传来,李家父子相互看了一眼,过了披风,看到的是已经死亡的尸体,布木布泰全身枯槁,露出来的手臂若枯枝一般,而在手腕处,一个用碎瓷片割开的口子分外吓人,鲜血染红了半张床。

“死了。”李君华探了探布木布泰的鼻息,发觉完全没了呼吸后,禀告道。

“她也算是女中豪杰了,让人装殓了吧,送吉林绥靖区,和皇太极葬一起吧。”李明勋淡淡说道。

李君华微微点头,解下披风,盖住了还有温热的尸体,尸体上散发着腐朽的气息,好似挥之不去的阴霾,死亡、绝望、腐朽,似乎一切负面的情绪都在那张脸上,最终被披风盖住。

夏日的和风吹过了帐篷,门帘被吹开一条缝隙,阳光投射进来,照在了父子二人的脸上,来来往往的侍卫在收敛尸体,无人打搅他们二人。

终究是李明勋打破了沉寂,问道:“太子,布木布泰的话你怎么看?”

布木布泰句句诛心、挑拨,言辞无情,特别是直接指出游牧民族的反复无常,建议帝国一方除恶务尽,话有三分理,却无半句情。蒙古是她的母族,满洲是她一生的事业,但在她临终之前,她却选择给两族安排一条灭绝之路。

李明勋冷冷一笑,他已经察觉了那个女人的阴谋,这个时候若对归降者大肆屠杀,那帝国在陆地方向的开疆拓土将会充满阻力,为了生存,各族都会抵抗到底。即便是占领,也不会稳定,最终也会分崩离析。

李明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说道:“对待各族的政策,在我前半生里已经定下基调,不会因为她的几句话而更改,我想,这个老妖婆定然也不是说给我听的,她是想在你心中种下心魔。太子,你觉得她的话如何?”

李君华低下头:“儿臣是父皇的儿子,母后的儿子,父母俱在,儿臣也只受父母教诲,她所说的,也不过乱风过耳。”

李明勋呵呵一笑,拍了拍李君华的肩膀,没有再为难他,或许等他成为了帝国的皇帝,再亲自面对边政藩政的变动起伏的时候,他会想起老妖婆的话。可那又如何呢,李明勋不会灌输给儿子一成不变的观念。毕竟他终究会离开,帝国也会交给后来人。

“走吧,好好休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吾道随心,不舍外物。”李明勋对儿子说道。

李君华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坐在书桌前,闭目沉思,享受片刻的安宁,出征之后的几个月是人生中精彩的时间,这段时间,他成长了,也变化了,经历了死亡,他变的理性,经历了成败,他变的成熟,他错过,也对过,却没有后悔过,今日又听了布木布泰的无情之语,却让李君华心中起了波澜,战争太无情太冷血了,生活好像没有了温度,自己也没了纯真,回思过往,李君华想起了一个令他安静的女孩,想到她,李君华恍惚间记起,似乎答应给她写信的。

信纸铺开,提笔无言,怔怔看着空白的纸张,一直到夜幕落下,他也没有写哪怕一个字,似乎不知道该些什么,但又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吾道随心,不舍外物。”彷徨间,想起了父亲的话,李君华落笔成书,却是想到哪里写哪里,乌以风送来了晚餐,李君华才是抬头,问:“成嬷嬷走了吗?”

“没呢,说是还想亲自来看看您,有没有给皇后娘娘带什么东西?”乌以风回答道。

“那就好,我正要她帮忙捎些东西回去。”李君华说道。

“是信吗?”乌以风看到李君华在写信,一看写满的信纸已经放了一沓,他笑了:“殿下,我可从未见过这么写信的,这肯定不是写给皇后娘娘的家书。”

李君华脸一红,把信纸装信封里,但因为太多装不下,只能找了个鹿皮袋子装封,上面写到,李威收!他相信,弟弟应该明白什么意思,就算不明白,他也不怕弟弟看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