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马场,阿史那贺鲁的兴奋就冷却了。
辽东的寒风让他从外到里都冷硬。
他不年轻了,从西突厥王子到降将,再到东突厥首领,人生的起起伏伏,早已令他心硬如铁。
可是,他并不想和赵全拔刀对峙。
不想,也不敢。
当年那个笑盈盈的长安少年郎,就能把他的三千部署坑走,把他拐来辽东,何况如今的赵都督?
跟下属汇合,谈了一会儿榷场的事,贺鲁带着几个随从低调地去了集市附近的狗肉铺。
角落的一张桌子上,枯莫离在大快朵颐。
两人曾联手砍了泥熟匐的头,暗中早有勾结。
“狗肉最抗寒,冬天吃几块肉喝一碗汤,比什么药都管用!”枯莫离爽朗地说着,把一盆水晶白切狗推到贺鲁面前。
想当初,他虽是契丹八部的小头领之一,却连狗肉都不能敞开吃。
如今跟在赵都督身后,都能请客了!
贺鲁顺手捞起一块狗肉,蘸着蒜泥撕咬。
“你住进了都督府?赵都督对你是不一样的。”枯莫离颇为羡慕,“你们带的东西不少吧?我从熊津江赶过来,没带什么。”
贺鲁头也不抬:“你们的人去倭国挖矿了?我来的时候收到消息,辽东派人运送白银进京。”
枯莫离眼珠转了转,低声说:“好几船的白银呢!大唐的大官船装得满满的!可惜,我们只能干看着。贺鲁兄,你就不一样……”
阿史那贺鲁有飞鹰传信,完全可以通知部族南下劫这批官银!
阿史那贺鲁盯着枯莫离:“你想挑拨我和赵都督?”
枯莫离笑道:“我说什么了?吃肉!喝酒!”
喝了一碗辛辣的高粱酒,枯莫离又说:“你是朝廷封的瀚海都护,你觉得朝廷对我们这些人,也如自己的子民一样吗?”
“我却不得不担心啊!汉人有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阿史那贺鲁平静地说:“从前先帝在时,被称为‘天可汗’,他手下的许多名将,都是外族。你这句话,在长安可不能说。”
枯莫离笑道:“我明白了,贺鲁兄是朝廷的好都护。来,我敬你一碗。”
贺鲁一仰而尽,辛辣的酒一入喉,身体就暖了几分。
他看着枯莫离:“各族都知道你擅长杀兄……听说,你也称赵全作‘义兄’?”
他刚收了七郎的马,怎么会轻易被人说动?
枯莫离笑呵呵:“那都是外人瞎夸的,我算什么擅长杀兄?你才是!”
枯莫离见贺鲁不上套,就不再提白银的事,转而说起熊津江的风光……
如何三韩原住民开垦屯田、赵都督在三韩半岛的名气有多大。
“那些百济人都说,赵都督屠了任存成,坑杀倭国俘虏数万人。”
贺鲁摇头:“那是前蜀王干的。赵全真干了这事,黑齿常之还能认他为叔?”
枯莫离低头笑道:“谁知道呢?”
……这突厥人都处处维护赵全,仿佛真的是赵全的好兄弟。
两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真正是酒肉兄弟。
吃喝中又互相试探,却谁不肯先承认有叛乱之心……都说“杀兄这事,还是你在行!”
正说得热闹,走进来一个打扮奇异的人。
此人穿了一身屎黄色的长衫,背着一个破麻布的大袋子,最稀奇的是衣服上画着大大小小的眼睛。
连背的袋子上都是眼睛,一根根睫毛都画得分明。
背着光走进来,还真有些吓人。
“哦,这是卖眼药的,他们这打扮吓人。”枯莫离熟稔地向贺鲁介绍。
契丹部在辽河上游,他对辽东这一块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