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羯人主动出击,司马珂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东面的谢尚已经占据了河间、乐陵、平原诸郡,兵锋直抵渤海郡,也就是整个河北东面诸郡已经落入了晋军的手中。北面的幽州在石鉴手中,如同自立。西面的并州刺史张平已经向司马珂投诚。再加上乞活军在广宗虎视眈眈,石虎真正能掌控的地盘,不过是襄国和周边诸郡。周边诸郡也早被石虎搞得民不聊生,人烟稀少,在这种形势下,靠近襄国附近郡县的百姓更是纷纷往东和南面迁移,这样一来,石虎已经完全是四面楚歌,襄国粮库里的粮草是支撑不了多久的。
所以,孙伏都只能求速战速决,长期拖下去必败。
原本,孙伏都还想着司马珂只剩下襄国这最后一战了,必定会急不可耐的进攻马服山,这样他还能凭借守势取胜。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司马珂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王者就像个老狐狸一般,根本就是不温不火、不紧不慢的架势。一直等了半个月,孙伏都终于等不及了,只得主动出击。
…………
马服山下,晋军出动七万大军,一字儿排开来,遮蔽了整片原野,到处都是人头攒动,两翼分别是北府虎卫军和荆州军,各以大黄弩和重甲刀盾兵守住阵脚,正中则肃然排列着八千余骑兵——邓遐所率的背嵬骑、周琦所率的羽林骑和张蚝所领的飞狼骑。
大军一里多地之外,赵军也同样黑压压的一片如同乌云一般,遮蔽了晋军的视线,只看得见如林的刀戟,如云的旌旗。
两军共十余万大军,便似乎填塞了整个天地,除了中间那一里多地的缓冲地带露出黄土和荒草,天地之间除了灰蒙蒙的一片,再也看不到其他的颜色。
咚咚咚~
对面鼓声响起,声声激越人心,紧接着无数的刀枪举起,在空中形成了一片森林,无数的赵军士兵的呼喝声如同排山倒海般呼啸而起。
这不是进攻的战鼓声,而是孙伏都开战之前的示威,企图制造强大的声势,以振奋己方的士气,打压对方的士气。
只是可惜,屹立在他们对面的晋军,自出道以来未尝一败,哪里会将赵军这种喧嚣的气势放在眼里,人人神情淡定,紧紧的望着中军大旗的望向,只等着大旗一动,便要冲杀而出。
晋军的纛旗之下,司马珂端坐在翻羽神驹的背上,手执战戟,冷眼望着对面的羯人大军,眼中露出凝重的神色。
这只羯人兵马,那些步卒,无论是士气,还是装备,比起之前的所见的羯人兵马略强,但是不足为惧。他的视线,被正中的那一片黑压压的重甲铁骑所吸引了。
这些重甲铁骑,跟背嵬骑一样,全部都是铁盔铁甲,连战马也是披上了厚重的具装马铠,手中是清一色的五米长的马槊。
除了装备精良之外,这只兵马散发出来的锐气和自信,也是其他羯人兵马不能相比的。更重要的是,这些羯人不但身体极其强壮,从他们执槊的姿势来看,手中虽然举着五米长的马槊,却一直纹丝不动,似乎定住了一般。很显然这些黑槊龙骧军无一不是精锐之士,其战斗素质并不亚于背嵬骑。
历史上的黑槊龙骧军长期由麻秋所率,麻秋曾自称率“我用兵于五都之间,攻城略地,往无不捷”。只是麻秋后来在长最之战输给了前凉的名将谢艾,但是那一战并非黑槊龙骧军战力不佳,只是遇上了谢艾这样的战争奇才而已。随后的河陕之战中,“麻秋又袭张重华将张瑁于河、陕,败之,斩首三千余级”,而张瑁正是长最之战中率西凉骑兵侧翼横击麻秋军立功的将领,西凉骑兵独立作战却并非黑槊龙骧军对手,前面的胜利归根结底还是归功于谢艾而已。
羯人的纛旗之下,正是羯人的护国大都督孙伏都,这个羯人的末世名将,也不过才三十五六岁,典型的羯人面目,蓝眼高鼻,筋骨强健,面容粗砺,还留了一口好髯。眼神锐利如电,只是眉宇之间,带有一丝忧色。
他的身影显得极其的宽阔厚实,站在那里如一座山也似的立在纛旗之下。
抬眼望去,只见晋军的纛旗之下,昂然屹立着一道白色的骑影,虽然看不清面目,但是他却知道,那大旗下立着的正是羯人口中的凶神司马珂。
自九年前石韬及羯人十八飞骑被司马珂斩杀之后,司马珂的大名便一直在羯人之中口口相传。从阵斩石韬和十八飞骑开始,到后来的历阳之战,再到夔安的大军南侵之战之后,司马珂便已是凶名赫赫。再到河南四州的几场大战,南阳之战、洛阳之战、荥阳之战、东燕城之战,每一场大战都是数以万计的羯人勇士倒在司马珂的兵锋之下。
这个年轻王者,就像羯人的魔咒一般,挥之不去。短短九年多的时间,这个年轻宗室,就像有如神助一般,横扫了数以十万计的羯人在数十年期间拼死打下的疆土,令雄霸一时的大赵帝国岌岌可危。
对于晋军来说,收复河山,驱逐胡虏,是所有热血男儿的梦想。但是对于孙伏都和很多羯人来说,千百年就出了这么一个令整个民族自豪的帝国,就得誓死捍卫。
司马珂要做汉人的英雄,孙伏都何尝又不想做羯人的英雄。
只是,不说夔安、姚弋仲、张豺、张貉、李农、麻秋、桃豹、石邃、李菟、邓恒等这些赫赫羯赵名将,就连威震慕容鲜卑的镇北将军石闵,都曾败在司马珂的手下。他凭什么跟背后掌控十州之地、出道以来未尝一败的大晋王者抗衡?
锐气!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到了这个时候,所谓哀兵必胜,唯有将锐气激励到极点,才可能破釜沉舟,与晋军决一死战,死里求活。
成之,则他孙伏都的名字将重彩浓墨的载入史册,败了,则整个大赵帝国也完了。
他抬眼朝晋军望去,只见晋军以骑兵在中,步卒在两旁,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以步卒对步卒,他未必有胜算。晋军的长矛、盾阵配合强弩的阵列,曾让羯人大军无数次吃亏,即便是现在,孙伏都也没想到破解之策。
他最大的优势,是大赵帝国最精锐之师——黑槊龙骧将军。唯有以黑槊龙骧军冲破晋军的中军,再将数万的羯人的锐气全部激发出来,才能死里求生,赢得此战。
孙伏都并没有急着出兵,只是下令众羯人将士前面用盾阵和强弓硬弩抵住阵脚,与晋军对峙。
羯人不动,司马珂自然也不动,羯人背靠着马服山,地势要高一些,还是有地理位置优势,而且他的步卒,以盾阵、长矛兵和大黄弩组合,更适合防守反击和缓慢推进,不适合直接冲锋。
孙伏都冷眼望着远处的晋军,眼中露出决绝的神色,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他转过身来,唤来两名副将,对他们宣布了一项极其狠绝的命令。
“你等各带五百兵马,将山上的粮仓全部烧毁!”孙伏都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没有一点感情,极其冰冷。
“什么?”两名副将顿时乱了。
孙伏都的眼中充满了杀气,恶狠狠的说道:“你等亦读过书,难道不知汉人的破釜沉舟的典故么?如今之计,唯有誓死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否则,大赵完了!尔等若敢违令,立斩!”
两名副将心中一寒,当即各率五百兵马,浩浩荡荡的向马服山上的粮仓位置奔去。
此时,已经日过中天,秋日的阳光,到了这个时候才变得温暖起来,两军十余万人,沐浴在阳光之中,倒有点暖洋洋的感觉。
但是,两军兵马都知道,他们不是来晒太阳的,而是来生死搏杀的。也许,他们之中就有许多人,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司马珂立在纛旗之下,眯着眼睛望着对面的羯人大军,不知道对方在搞什么鬼。对方大张旗鼓的列阵,准备厮杀,等到他真正的排列好队列之后,反而按兵不动,到底是在搞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