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是当头一击,代善被打蒙了,痛不欲生之后,就是一场大病,一连两个月都没有上朝,直到今年三月份,他的心情和身体,才渐渐缓和过来,作为一名沙场老将,代善也是见惯了生死的人,既然送儿子上战场,内心里就有儿子有可能会战死的觉悟,不过他不能接受也想不明白的是,一向孱弱的明军,为何在去年冬天会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身体好转之后,代善就开始调查,想要知道,儿子究竟是怎么战死的?
忽然崛起的明国太子和明国京营,是明面上大家都知道的原因,明军在蓟东和墙子岭潮白河一代的战术布置,也令人叹服,就整个指挥决策来说,满达海虽然有一些冒进,但并没有犯什么大错误,如果是以往,在正红旗精锐白甲兵的保护下,满达海是一定能冲出来的,但这一次却是折戟沉沙,由此可知,明国不但布置严密,而且步兵方阵战力极强,满达海想冲也冲不出来————想到儿子临死前的无助,代善就痛的全身发抖,心中升起无比的懊悔,早知道,就不该派满达海领兵。
懊恼的同时,复仇的怒火也在他胸腔里燃烧,他一定要为儿子和战死在潮白河的两千正红旗的勇士报仇!
除了儿子的战死,另一个让代善惊心的事情是,明国事先好像就知道了大清的入塞路线,提前半个多月就撤走了蓟东的所有军队和百姓,并在密云挖好了陷阱,布置了口袋战术。
不止是他,黄太吉也惊奇,两人密议过一次,都认为两种可能,一种,明国早已经预见到了这一次的入塞,自崇祯九年之后,大清每两年就入塞一次,几乎已经成了惯例,明国去年年初在京畿地区设置四个总督,八个巡抚,并有九总兵,明显就是提前准备,而撤走蓟东的百姓,是瞎猫碰了一个死耗子,大清入塞受挫,不过是运气不好。
第二个可能就比较惊心了,那就是明国事先就得到了准确情报,知道了大清入塞的时间和路线,而也就意味着,盛京隐藏有明国的奸细!
因此,从战败消息传来的第一刻起,盛京就开始秘密排奸,尤其是那些事先知道大军入塞时间和路线的亲贵府邸,从上到下,一一排查,其中,多铎的豫郡王府是重点,多铎是领军统帅,对入塞时间和路线,最是清楚,消息最有可能是从他府中泄露的。
不过半年时间过去了,却一无所获,各个亲贵府邸所用的,都是亲信奴才,他们没有理由,也没有动机,向明国输送情报,更何况,盛京铜墙铁壁,从盛京到明国的道路,也都被阻断,各地对明国奸细查的极严,就算他们得到消息,也无法及时送到明国的。
虽然没有结果,但排奸的动作却一直在秘密进行,黄太吉的秘旨说的明白:就算将盛京翻一个遍,也要将明国奸细找出来!
此一任务的执行者是范文程,而范文程同时也担当着和明国使臣谈判的重任。
自从谈判开始,代善时时关心谈判的进程,并不只是因为他是礼亲王,管着礼部,而是想要知道,他的七子,战死在潮白河的满达海的尸骨,什么时候才能回到盛京?
七天前,明清达成协议,准各自收敛尸骨,代善又是痛心又是悲凉,大清并非没有打过败仗,但却从来都没有过全军覆没,不管是当初的宁远,还是第一次宁锦之战,大清即便是在不利的情形下,也会将战死将士的尸骨带回来,但这一次却改变了。但不管这样,满达海,我的儿,终于是可以回来了……
脚步声打断了代善的沉思,他抬起头,望着殿门口,范文程正引着两个穿着明国官员的人走进殿中,马绍瑜,袁枢,对这两个名字,代善自然是知道的,尤其是袁枢,他仔细的多看了一眼--照范文程所说,袁枢乃是袁可立之子,此次担任副使到盛京,怕是为了说服洪承畴和祖大寿二人而来,因此,无论如何,也不能允许袁枢和洪祖两人见面。
范文程进殿打千行礼,马绍瑜和袁枢只是拱手,不行臣礼,更不称王,只称贝勒。
刚才一人独处的时候,代善颓废,悲伤,但现在腰杆忽然又笔挺起来,显示出他礼亲王的威仪,目光炯炯,老眼犀利的扫视着马绍瑜和袁枢,声音和缓,但却不失严厉的说道:“明国自诩为上国,尔等既为明国使臣,自当是知书达理之人,我大清以礼相待,为何尔等屡屡无理刁难,连范侍郎不能代表大清的荒唐话都能说出?”
“大贝勒差亦,非是荒唐,乃是事关重大,不得不慎重。”马绍瑜拱手回答,马绍瑜并非是一个胆气极壮之人,不过外交场面见多了,对代善的指责,并不为惧。
代善盯着他,摇头道:“历次谈判,我大清哪一次不是言出必行,一诺如山?反倒是你们明国的使者经常是三心二意,出尔反尔,贻笑大方,与上国的名号,实不相符。”
“大贝勒可以辱我,但却不可以辱我大明!”马绍瑜涨红着脸
代善冷笑一声,微扬起下巴,皱纹深深的老脸上满是刚毅之色:“去冬之战,你明国不过是侥幸得了一场小胜,便开始忘乎所以了,虐待我大清勇士,这岂是上国所为?至于你们二人,本王不屑辱你们,只是要你们知道,战马,我大清有的是,同意用战马换人,并非是为了换回被俘的八旗勇士,而是怜惜两国的百姓,不想生灵涂炭,继续兴起刀兵。既然你二人奉了明皇的旨意,到我大清来谈判,就应该知道,谈判失败之时,就是两国刀兵再起之日。”
马绍瑜涨红着脸,被代善气势所压,一时有点说不出话,他身后的袁枢却是冷静,冷冷回道:“大贝勒何必动怒?两边谈判,本就是你来我往,出三千,还五百,但使贵方所言合理,我大明绝不会得寸进尺,更不会出尔反尔。如果真如大贝勒所说,贵方怜惜百姓,不再动用刀兵,那实乃是天下之福,袁某在此代天下人谢过,但如果贵方执意兴兵,犯我大明边境,我大明将士必当披坚持锐,还以颜色。”
代善目光看向他:“你叫袁枢?”
袁枢拱手,深深一礼:“正是。”
“你父当年为登莱巡抚时,本王就和他打过交道,其间风采,本王十分佩服,奈何明皇昏庸,你父空有才能,但却得不到重用,想来真是可惜。”刚才和马绍瑜对话时,代善声色俱厉,这会却是缓和了许多,显然,袁枢虽然是副使,但却更得他看重。
“不敢,袁某代家父谢过。家父先为登莱巡抚,后为兵部尚书,荣宠倍增,大贝勒所说的不得重用,不知所为何来?”袁枢不卑不亢。
代善盯着他,忽然笑了:“倒也有几分乃父当年的风采。”转向范文程:“皇上既然已经授权给你,你和他们谈就可以了,非有大事,不必知会于我。”说完,端起茶碗,意思为谈话结束。
“嗻。”范文程先向代善打千行礼,再对马绍瑜和袁枢做一个请的手势。
马绍瑜行礼转身,袁枢却从袖中取出一物,捧在手中,说道:“京城有位故人托我送一封信给大贝勒。”
“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