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无声落下,两人就这么愕然相顾,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原本应该惊喜才对。可此时此刻,两人心中只有惊讶。
“表哥,你怎么在这?”姜药忍不住问道。
想不到这么巧。山北世界如此广袤,竟然都能遇见穆钺。
算起来,和穆钺已经十年不见了。
本来还以为他好端端在中域当着周国的州牧,谁知沦落至此。
“龙城。”穆钺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扔下柴刀,站起来迎向姜药。
他也没有想到,在此八年了,会遇见姜药。
做梦都想不到。
“钺郎…”一个裘衣女子从茅庐中出来,“你和谁说话?”
这女子同样头发花白,面容沧桑,可仍然能看出美丽的风姿。
竟然是天钩门的沟子,曲铗!
曲铗一眼瞅见姜药,忍不住露出惊愕之色,“是你?”
姜药点点头,语气清幽的说道:
“是我。当年我在魅貘军中俘虏了你,然后又放了你。”
“谁知你跑到中域,把他拐到了这里。”
他哪里还不知道,穆钺是被曲铗带到这里的?
天钩门和剑门争斗失败后,举宗投靠魅貘族,成为帮助魅貘对付人族的神洲叛徒。
所以,她才能以人族身份在魅貘军中任职。
不过曲铗可是土生土长的塞外人。她出生时,天钩宗已经替魅貘效力几千年了,严格的说,她本人算不得是神洲叛徒。
可若不是她,穆钺怎么可能会来这个鬼地方?
“龙城,你不要怪你表嫂。”穆钺苦笑着说道,搓搓满是老茧的手,“她不是故意骗我。”
姜仲达有些无语。
行,你自己都这么说了,那我还能说什么?他对曲铗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真是想不到,你我兄弟还能在此重逢。”穆钺语气感慨,露出既惊喜又苍凉的神情。
曲铗则是撩撩花白的头发,风韵犹存的笑道:“外面太冷,你们兄弟进屋烤火吧。”
说完,俯身抱起穆钺劈开的柴,推开柴扉,请姜药进去。
姜药和小黑进入茅庐,看到里面极其简陋,只有土炕、木桌、木碗、灶台、兽皮、肉干等物。
中间烧着一個大火堆,跳跃着红彤彤的火焰。火焰之上,吊着一个“咕噜咕噜”的陶罐,冒着白白的热气。
茅庐向南还有一个窗牖,雪光映照,并不昏暗。
这一幕,让姜药想起了当年还是凡人时的日子。
满满都是凡世中的红尘烟火气。
曲铗搬来一个木墩,让姜药坐在火堆前,又用木杯沏了一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成的“茶”给姜药。
“表弟,慢待了。”她的称呼倒是很不见外。
穆钺也没闲着。他取出一块肉干,似乎是某种野兽的后腿,放在火上烤,烤的油直冒。
姜药顿时感到暖和了很多。毛茸茸的犬侍卫蹲坐在他旁边,也看着旺旺的火苗。
阿九也很快恢复了精神,钻出姜药的袖子,在火堆便盘成一团,吐着信子。
这进入山中禁法空间之后,姜药没了法力修为,八天下来真是又冷又累。
到了这里,总算喘了口气。
表兄弟二人在窗前烤火,听着外面的风雪声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一时间都是默然不语。
还是姜药率先打破了沉默。
“表哥,你不是在大周做冼州牧么?为何来到此间?”姜药一边脱下潮乎乎的外套,一边拿起一根木柴,放在火堆上。
“舅父和舅母知道你在这里么?”
他看着穆钺满面沧桑的模样,当然不会无动于衷。穆钺不到八十岁,对于高级修士来说还算是个少年。
可是如今,他竟然像个老人了。只有一双瞳孔,还算清澈明亮。
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里是禁法空间,姜药没有修为法力,也看不出穆钺夫妇是不是已经化凡了。
“八年。”穆钺说道,“我和你表嫂在此八个年头了,曾经生过一个孩子,冻死了。”
“这些,你舅父还不知道。”
穆钺的目中映照着温暖的火焰,却无法遮掩那一丝悲哀的意味。
不知是为了那冻死的孩子,还是为了这些年的遭遇。
“八年前,她从西域来找我。说你放了她。她看到魅貘对神洲人族的残忍,决定弃暗投明,为神洲抵抗魅貘。”
“她还决定,回到天钩门,带走天钩门的资源,带走愿意回归神洲的同门。”
“她是天钩门的钩子,地位仅次于宗主,只要她努力,完全有可能带着宗门回归神洲。”
姜药明白了一些,“所以,你就陪着她一起回天钩门,来到山北世界?”
穆钺点头,“不错。因为路途遥远,我不放心她一个人。所以我就辞去了州牧官职,让药钗接任,自己陪着她北归。”
“我有父君的令箭,她有魅貘汗廷的腰牌,所以顺利出塞,穿过遗弃草原,来到雪域上的魅貘祖廷。”
“整个天钩门的弟子,都居住在魅貘祖廷附近。因为那里是魅貘汗国最繁华的地方,也便于魅貘汗廷对他们的监视。”
“我们回到天钩门,你表嫂一说,宗主也同意了,决定带着数千门人,秘密回归神洲。我代表大周朝廷,也许诺了官职封地。”
“于是,我们就假传魅貘可汗的调令,大摇大摆的南下,并没有引起怀疑,因为魅貘可汗曾经多次征调投靠魅貘的人族。”
“本来若是顺利,完全能回到神洲,太阴山就有神洲大军。可倒霉的是,路上遇见了一个很大的禁法空间。”
“数千人一下子没了修为,只能在禁法空间里慢慢南下,速度顿时大降,就难以逃脱了。”
“不久之后,我们还没有从禁法空间完全逃离,就被一支魅貘骑兵追上。”
“数千人高喊‘南归’,和魅貘骑兵浴血奋战。可是在禁法空间,我们根本打不过怪力惊人、天生肉身强悍的魅貘。”
“可怜天钩门的宗主,堂堂大圣强者,竟然被一个魅貘士卒斩杀。”
“好在这支魅貘追兵只有数百骑,我们数千人一起拼命,以十敌一,终于围杀了它们。可是我们只剩下数百人了。”
“剩下的人并不后悔,事已至此还是要一心南下。可出了这么大的事,魅貘汗廷对我们的追捕越来越紧,已经无法继续南下了。”
“南下的可能已经断绝,只能往西,躲进北惘山。北惘山千山万岭,一旦躲进去,魅貘追兵就不容易找到了。”
“于是我们这些侥幸活命的人,就逃到了这里。谁知,这里也是个禁法空间。我们都没了修为,只能像凡人那样苦熬。”
“你看我这么苍老,就是因为禁法空间不光让你丧失修为法力,还会缓慢燃烧你的气血生机抵抗寒冷。”
“不然,紧靠烧火取暖,是无法抵御此地的苦寒的。”
“在这只有七八年,我们的气血生机就已大亏,修为下降的也很厉害。我估计,就算离开这个禁法空间,莪的实力最多也只剩下武神。”
“我们曾经出山,企图再次南下,谁知半路又遇见魅貘游骑,损失了两百多人,最后还是再次逃回。如今,只剩下一百多人了。”
“就这一百多人,实力都大打折扣,一旦出山,哪怕不遇见魅貘骑兵,也会死于路上的各种危险,不可能有丝毫侥幸…”
姜药明白了前因后果,不禁唏嘘不已,大感遗憾。
这是一群塞外人族希望摆脱魅貘汗廷的控制,努力南归的故事。
很悲怆,很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