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决定说服父母搬离沪市。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沪市便如噩梦成真那般，失守陷落，人间哀鸿。

唯一的不同，是他这次没有失去至亲，没有跟人四处流亡，更没有身中数枪死不瞑目。

伪政府建立后，苏既明孤身回到了沪市，然后遇到了改变他一生的机会，走上如今这条路。

他无怨无悔，只是偶尔会想起那个名叫唐雨蔓的姑娘，却没想到，会在今天得到她的消息。

苏既明深吸一口气，收拢游散的思绪，轻轻敲响书店的后门。

深夜时分，书店是不对外开放的，正适合进行一些私密的谈话。

白日里那位考官离开前，给了他一张字条，让他在这个时间，来与新搭档接头。

三长一短的敲门声后，里面响起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先生需要什么书？”

“《聊斋志异》。”

“是哪一版的呢？”

“吕湛恩注释本。”

“吱呀”一声，木门开启。

苏既明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看清了这张比他想象中过分年轻的脸。

二十出头的年纪，发过耳垂，双目狭长，皮肤苍白得像久病之人，穿着旧式天青色长衫。

手里还拿了本金属外封的书，名为《奇物志》，边角坠着的染金八角铃，在夜风中发出细弱的清悦响声。

无论怎么看，像个不学无术的大少爷，胜过地下工作者。

苏既明注意到，他的双手都没有茧子，说明他非但不擅于用兵器，连用笔也少。

硬说文职恐怕勉强，吃不准到底是个什么人。

“苏先生，幸会了。”

他将苏既明引进去，微微一笑，“我是这家店的老板罄书，也是你接下来的任务搭档。”

这间书店不大，苏既明很快确定了没有暗藏外人。

调整了一下藏在腰后的手枪，跟罄书寒暄几句后，就进入正题：“关于这次的任务，您有什么看法？”

“不必这样客气，直呼我名就好。”

罄书笑着起身，“是有一点眉目，跟我来。”

罄书移开了卧室里的大衣柜，后面竟然藏了暗门。

他提了盏煤油灯，带苏既明一路向下。

阶梯蜿蜒，空气潮湿阴冷，明明是大热天，竟让苏既明打了个冷颤。

这间地下室并不大，罄书拉动灯绳后，便一览无余。

苏既明却只看了一眼，就停驻脚步，背后发寒——这竟然是一处停尸房！

眼前有八张台子。

上面都躺了一具尸体，男女老少皆有，都不着衣物，只用白布盖着。

台子下面各放一只大水缸，里面盛满硝石制成的冰块，才让尸体没有发臭。

苏既明本能地按住了枪：“这是……”

“这八人里，有五个是我自己找到的，还有三个是情报处秘密送来的，更多的受害者，连尸体都没留下。”

罄书的声音很平静，“情报处已经调查过他们的身份，都是普通老百姓，没跟任何组织势力有过冲突或利益关系，却被特务们按上‘通敌’罪名抓进了刑讯室，交给那些秘密进入国境的外国间谍。”

剩下的话，他不必说，苏既明也能从尸体身上，令人怵目惊心的伤痕看清楚。

他恨，恨不能杀尽贼寇。

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问：“根本原因？”

“你来看。”

罄书放下《奇物志》，拿起幔子探入一名死者的鼻腔，竟然夹出了一股白色的细丝！

“这个……是蛛丝？”

苏既明忍住头皮发麻仔细端详，确定是蛛丝，可怎么会出现在人体内？

“日本是一个崇尚鬼神文化的国家，在他们的历史与文学作品中，构造出了无数极富想象力的怪物传说，其中一个是蛛女，别名‘络新妇’。”

罄书说起了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蛛女的毒素，不但极具腐蚀性，还能吸收外物能量补充自身。许多人将它的能力简单归为‘腐蚀’实在是低估了。”

“在受过专业训练的奇物主手里，蛛女能够发挥的作用，超乎想象……”

“比如，它腐蚀一个人的脑组织，除了能得到生命力，还能摄取大脑残留的精神能量，然后去寻找曾与这股能量有过交集的人，比狗鼻子灵多了。”

苏既明听得云里雾里，甚至觉得荒谬可笑：“你刚才说害死他们的是外国间谍，现在又说什么蛛女，难不成，那些间谍还是怪物变的？”

罄书在灯下回望他，笑容竟有几分鬼气森森：“是啊，你看这些蛛丝，就是蛛女出手的证明，要是你想探究竟，还可以拿把手术刀开颅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