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琈躺在床榻上,表面平静,没人知道她究竟在神识里做着如何翻山倒海的搏斗,又或者其实已经与那猫妖同归于尽,成了活死人也说不定。
洪释庵的目光像是住在了她的脸上,片刻也不舍得离开,堂堂明王神尊,成天以泪洗面,丝毫不懂得什么叫做成年人该有的沉稳,更何况他还是块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姜了。
六道大阵里所发生的事情,还有诸如“她为何要自残”、“什么时候才能醒来”此类的的问题,洪释庵问了不下百遍。
苏异本着尊老爱幼的原则,一开始还能不厌其烦地回答,但求能安抚他那颗焦急的老心脏,得到后来耳朵生茧,喉咙都干透了,便索性装作困乏,闭目养神。
时间又过去半日,没见夜琈醒转,倒是等来了洪释庵的一声惊呼。
“小夜琈眼皮动了。”见两位后生的目光不怎么友善,他忙解释道。
两人盯着夜琈看了一会,果见她眼皮越跳越快,像是在噩梦中挣扎着,接着便是忽地睁眼,惊坐而起。
醒是醒了,只是她的眼神还是空洞无神,涣散无光,就像看不到这个世界一般。
昼沉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示意老头儿稍安勿躁,别去打扰她。
夜琈就这么呆坐着,她坐多久,三人便干等多久,直到她神智逐渐清醒,缓缓开口说道:“问吧…”
昼沉与洪释庵不解,下意识地转头看苏异。
便听他说道:“胡同酒肉香。”
夜琈虚弱感渐消,说话也有力了些,应道:“癞蛤蟆上桌吃菜。”
洪释庵依旧疑惑,昼沉却是有些感慨与触动,那是他们儿时胡乱编造,加上一些不知从哪个大人那听来的句子,凑成的玩笑话,却没想到夜琈还记着。只是不知道这会说出来,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这是我们约好的暗号…”苏异解释道,“以防万一那猫妖再假冒师姐。”
洪释庵恍然大悟,点头赞道:“你小子想的还挺周到。”
苏异惭愧道:“都是师姐安排的…”
“小夜,你感觉如何?”昼沉关切道。
夜琈怔怔地看着他,有些陌生,但印在记忆深处的熟悉感很快涌现,接着笑道:“夜阳…过去这么多年了,你竟然一点都没变。”
“我怕万一哪天你醒来认不得我了…”昼沉在她身旁坐下,好让她感到安心些,又道:“现在看来,我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我却已经变老了…”夜琈像是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模样。
“你这叫长大,不叫变老…”昼沉摇头无奈道:“长得更加标致了,当初的那个莽撞少女,如今已亭亭玉立,可以出阁了。”
在他眼里,妹妹自然永远是那个妹妹,即使已经过去三百年。更可况夜琈确实只是模样变成熟了许多,还远远没到“老”的程度。
对于“出阁”二字,夜琈似乎很是不屑,白了昼沉一眼,轻哼一声,仿佛又回到当初为了一些琐事而拌嘴的日子。
“如果你这就叫老,那你看看这老头儿又算什么…”昼沉又是笑道。
洪释庵本来只在一旁巴巴地看着,不去打扰兄妹团聚,此时听到这话,便明白昼沉对自己的成见大概是能消去大半了,顿时老泪纵横,哽咽道:“小夜琈…为师…为师哇…”
千言万语比不过泣不成声,夜琈也觉得有些心酸,不用想也能猜到自己的那位哥哥这些年做了什么,便安慰道:“行了…你一个老头哭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再说我也从来没怪过你。”
自小聪慧机敏,甚至有些自负的她,自然不会将半点过错归咎到别人身上。
洪释庵听罢哭得更厉害,也不知是因为与两位爱徒重聚,喜极而泣,还是因为被自己的小女徒儿当着两人的面训诫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