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纸窗上透进来,与室内的烛火一道,将昏黄的光线,充斥了整间屋子。
一炉香,两支烛,老妇幼子,伴着一个死人,气氛悲戚凄惨,聂尘跪坐在德川忠长的尸体面前,不由自主的悲从中来。
“大人啊,你死得好惨啊。”他嚎了一嗓子,挤了两滴泪,就掉过头去,看崇源院手里抱着的孩子。
“这位就是忠长大人的遗孤?”
崇源院面带泪痕,轻轻的点点头:“我儿忠长,就这唯一的血脉。”
聂尘眼睛眨了一下,伸出手去:“我抱抱。”
“嗯?”
屋里的人,全都愣住了,这个要求有点突兀。
崇源院黛眉一拧:“这……”
德川忠长虽然没有来得及举行大将军就任大典,但身前的官位也是个幕府高官大纳言,聂尘是啥,一个家臣,居然想抱德川忠长的儿子,什么意思?
“这于理不符,请聂桑自重!”
一个武士在屋角重重的提醒道。
聂尘把脑门一拍,作恍然状:“是的、是的,我唐突了,只怪刚才悲伤过度,实在忘了分寸,请崇源院大人恕罪!”
“免罪,聂桑也是关心则乱,无罪。”崇源院大度的轻声说道,怜爱的看着怀中熟睡的孩子:“外面局势如此险恶,聂先生能冒着莫大危险护主,这份忠诚,德川家永远记着。”
聂尘端正的坐直,沉声道:“可是我还是来晚了。”
“并不晚,不知聂桑手头有几多兵马?”崇源院问道:“可能否坚持守住天守阁不破?”
“不知道。”聂尘坦率的答道:“我手头只有千把人,原本没有想到江户乱成这副模样,所以人员军器都不多。”
顿一顿,他又道:“就算守住这里也没有多少意义,不如我护着大人,从水路退往平户,那边我有自信能保护大人无碍,再从长计议。”
“不可,退到平户,等于把大好江山全让给了家光,和推他上台的那伙人,再想翻盘,就难了,必须要在这里跟他们决一胜负!”崇源院断然否定了聂尘的提议,决绝的说道。
聂尘有些意外的抬头看向了这个妇人,只觉她脸上全是刚毅,没想到一介女流,倒是懂得政治的人物,起初小看她了。
“聂桑初至,不明叛军底细,其实他们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强大,九条虽然勾结一条、二条家联手反叛,但他们领地不大,资源不广,连万石都没有,根本不是任何一个亲近大名的对手,他们之所以能得手,不过是算计精准,计谋得逞罢了。”
崇源院缓缓说道,语气跌宕起伏,显然内心其实很激动:“我算过了,他们能在江户调动的军力,最多不超过六千人,其中还有不少是浪人,以及江户各个代官所的足轻,真正的战斗力,也就是三家的家臣和一些僧兵,加起来不过三千之数,只要我们能坚持到城外的幕府兵回援,这场叛乱轻易就能镇压!”
聂尘身子摇了摇,似乎不大信服:“大人身居内室,这些消息可靠吗?”
“城内我有细作,现在他们在御所那边胁迫天皇的事,我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不要忘了,这江户城可是我德川家一手建立起来的,他九条家算什么东西。”崇源院云淡风轻的冷笑。
聂尘想了想:“他们能战的主力,真的只有三千?”
“也许还没有这个数字。”
“那就好办了。”聂尘也笑了起来,把手在膝盖上按了又按:“大人,我想,镇压叛乱这件事,我可以试试。”
崇源院眼睛一亮:“聂桑有这样的自信?”
“自信不敢说,试一试却是敢的。”聂尘笃定的答道,眼睛一直放在婴孩身上:“不过,我想这样做会冒极大的危险,甚至会死也不一定。”
崇源院目光闪烁:“聂桑若是能为我家效死力,事成之后,我可以答应你,任何封赏都能商量。”
“但是忠长大人已死,就算镇压了叛乱,又能怎样呢?”这句话的意思是,封赏啥的别是个空头支票。
“聂桑是担心能继承大将军之位的只有家光?”崇源院微微一笑,看着点头的聂尘却大摇其头:“幕府权位之争,已经有几百年了,从来都是能者为大,谁能打服其他人,谁就是大将军。而家光早已被朝中诸多大名抛弃,秀忠大人在位时他就已经被剥夺了任何权利,现在只是一个庶人,根本没有资格继位,除了九条家那伙人之外,无人拥戴,这样的人,聂桑根本不用担心。”
聂尘静静的听着,脸上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笑。
“天皇也只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女孩儿,真正做主的,是背后的那些实力大名,他们拥戴谁都可以,但有一点,不能让他们吃亏。”
“凭借福寿膏的特许销售权,他们赚得流油,这些利润比他们从领地内收取的赋税要多出很多,所以从利益角度讲,这些大名绝对是偏向于我们的,现在迫于形势,也许不得不委曲求全,但只要我们牢牢控制着福寿膏的销售权,他们绝不会对家光死心塌地。”
“所以,聂桑,你从任何方面来说,都是关键人物,福寿膏你是供货商,大名们的财路在你手中,如果你现在有能力平定叛乱,那你的功劳,是当世第一的。”
说到这里,崇源院自己都觉得好像说得太多了,于是她赶紧收住,道:“聂桑,忠长大人能有你这样的家臣,幸甚至哉!”
聂尘听完,闭上眼,深深的吐了一口气,笑道:“崇源院大人不愧是秀忠大人身边的人物,一席话说得非常透彻,原本我还有些顾虑,现在全没了,请大人放心,我一定会尽心尽力的去做事,不过呢,既然大人你刚才说什么都可以商量,我想我就提出一些要求,看大人能不能答应吧。”
“尽管说。”崇源院慷慨的道。
“首先,我要抱一抱孩子。”聂尘的笑容,和蔼可亲,像家人一样,伸出了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