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口气,垂下了头:“可恨,可恨!”
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涌进来一股带着咸味儿的海风。
乌拉海惊抬头,发现那个把自己粗暴关在这里的汉人正站在门口。
“上去!”那人脸上带有戏谑的神色,右手按着腰间的刀。
“要杀我了吗?”乌拉海冷笑一声,起身整整衣领,口中道:“我想见见我那几个弟兄,有话跟他们说。”
“说什么说,快上去!”洪旭不跟他啰嗦,一把扯着他的衣服,将他往甲板上拖:“在底下呆着很舒服么?”
乌拉海愤怒地挣扎了几下,自己是叶赫部的小贝勒,怎么可以被汉人这般无礼的对待,但洪旭手劲比他大,拖着他走根本挣脱不得,就这么拉拉扯扯地,两人上了甲板。
被推到甲板上,乌拉海差点跌倒在地。
等他站定了,正好面对远处的海天线,那里恰恰在翻着鱼肚白,几缕云朵遮蔽下,不甚热烈的朝阳躲躲闪闪地在海天之间放着光,将明未明之际,天地间都是朦胧的颜色。
乌拉海眯了眯眼,觉得这景色拿来当断头台的背景其实很不错。
“喂,你睡醒了没?”
身后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清朗而悦耳。
乌拉海觉得耳朵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猛回头过去,看到聂尘坐在一张凳子上,任凭旁人替他包扎肩膀上的伤口。
地上还有两根箭杆,乌拉海认得那箭,那是建州兵惯用的箭矢,箭羽是黑鹤羽。现在两根箭杆被折断了,扔在地上。
“睡醒了,就过去数数。”聂尘奇怪地看着如见了鬼一样的乌拉海,朝边上努努嘴:“一共一十九个建州兵的头,算头期,余下的以后慢慢算。”
乌拉海眨眨眼,仿佛没有听懂,愣了几秒钟。
等他想明白怎么回事后,浑身抖了一下。
瞳孔里放着不可思议的光,满满都是怀疑。
聂尘说完了话,就不再理乌拉海,而是龇牙咧嘴起来,他的伤口正被喷上高烈度的酒,不是一般的痛。
乌拉海慢吞吞朝前走去,在他走过去的方向,甲板上堆着一堆圆滚滚的东西,满地黑色的血,大部分都干了。
这是人头,按汉人的说法,都是建州兵的头。
乌拉海对人头一点也不恐惧,他蹲下身,仔细的查看。
甚至还捧起每一个脑袋,鼻子对鼻子眼对眼的验看,翻头发,捏耳朵。
最后,他站起身来,确认无疑,这些都是死敌的脑袋。
心中震撼不已,脑子里无数个问号。
他怎么做到的?就那么几十个人,怎么做到的?
汉人兵不是很羸弱吗?怎么割来这么些头的?
这些头都很新鲜,不可能是买的,再说现在辽东也没处买去。
无论自己信不信,人头不会说谎。
乌拉海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聂尘肩头上已经捆好了一圈白布,正在瞧着这边。
“没有错,我看过了,都是建州奴的人头。”乌拉海平静地对聂尘说道,微微地弯着腰。
“数量呢?”聂尘问。
“数量不重要,我好奇的是,你怎么杀掉这些人的。”乌拉海道:“这些人脸上有多少不定的朱痕,每一道朱痕都是十条人命,最多的,有十二条,也就是说,他们都是马甲,在建州兵中,是可以骑马的马甲兵,不是那么好杀的。”
“过程很曲折,就不细说了。”聂尘淡然答道,挥挥手:“总之我拿来了头期,剩下的,可以慢慢还不?”
“可以。”乌拉哈尼很干脆地回答,颔首道:“聂龙头什么时候还,都可以。”
“哦?”聂尘很意外,继而笑道:“那就是说,我们可以先回平户了?”
“当然可以,一切由龙头决定。”乌拉海点点头,道:“我只是个巫医,怎么能左右龙头的行程呢。”
聂尘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觉得这个弯转得不是一般的大啊。
从不合作态度到恭敬,乌拉海用鲜活的行为,诠释了力量对于谈判的重要性,聂尘可以打赌,这个萨满巫医绝对是见了自己收割建州兵脑袋的手段后,才这般温顺的。
“呵呵。”他干笑两声,觉得索然无味,于是起身对洪旭道:“那么,开船吧,我们回平户。”
洪旭咧咧嘴,站到舵盘边。
白帆升起,黑底白骷髅旗高高飘扬。
水手们喊着号子推动绞盘,拉起沉在水底的石碇,定远号缓缓地转向,朝着旭日升起的方向,乘风驶去。
聂尘坐船回家时,拜思哈还在跑路。
从永宁堡一口气跑到盖州,约莫两百里,一夜的功夫是怎么也到不了的,好在莽古尔泰的大营前出盖州城一百多里地,拜思哈才在天擦亮的时候,赶到大营门口。
一夜奔走,衣服上全是寒霜,连眉毛胡子都是霜。
在营门口甩蹬下马,拜思哈顾不得许多,急匆匆地直闯中军大帐,那里是莽古尔泰的帐篷。
当然有宿卫的正蓝旗巴牙喇兵拦住他,忙忙的说了几句之后,巴牙喇兵进去通报,稍息之后,莽古尔泰就传话出来,让拜思哈进去见他。
大帐里发生了些什么,不得而知,但是一刻钟之后,大队建州侦骑从大营里鱼贯而出,像一群群密密麻麻的蚂蟥,冲向广袤的大地。
与以往不同的是,过去不是侦察重点的沿海方向,却足足的占去了侦骑的一半多人数,以至于其他地方的骑手要少很多,大批的人沿着海岸,细细地过滤,还不时跑上高岗,朝海上眺望。
而莽古尔泰这支共有六千人的大营,陡然紧张起来,营中人喊马嘶,整个大营都在动,战兵们开始在营外挖掘壕沟,布置拒马,看起来如临大敌。
这一切,聂尘自然是看不到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昨夜的行为,在后金与大明在旅顺城的争夺上插入了怎样的一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