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某座府邸内的一间小院。
王沉坐在木桩上,手上拿着把锯子,正在锯一根木头。
锯下一块两尺长的圆木后,又取了锤子和长钉,在木头上敲敲打打。
便在这时,一阵低沉的琵琶音从屋中响起。
王沉停下手中动作,向屋子方向看去,只觉曲音中充满悲伤和凄凉,忍不住叹了口长气。
他这次和妻子一起从蜀地来长安,原本只想报答一桩恩情,谁知对方却让他参与刺杀周王。
参加这种事,不论成功与否,都很难活着离开长安。
两人答应参与此事时,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王夫人一生谨小慎微,只专心磨练音技。想到即将离开人世,心中突然有种冲动,想在死之前,让世人听到她的曲乐。
王沉连累妻子,心中十分过意不去,自然竭力助她完成心愿。
在他坚持下,对方总算同意将刺杀安排在曲乐会之后。
结果刺杀失败了。自此,他们夫妻便只能躲在这屋中,直到完成约定好的另一件任务,方能安心离开长安。
但夫妻二人心中都明白,牵扯进这种大事,活下来的机会微乎其微。
就算侥幸活下,将来真的还能回到以前的平静生活吗?
故而这几天,王夫人一直情绪不佳,所弹的曲目自然而然带上了哀伤的色彩。
王沉不知如何安慰妻子,心中充满自责,只得继续埋头干着木活。
到了中午,王沉见妻子连饭也不吃了,心中更加愁闷,劝道:“你吃点吧?”
王夫人摇头不答。
王沉叹了口气,道:“你也别太悲观,他们让我做的这件事倒并没什么危险,再有几日就能完成了,到时候咱们就能离开了。”
王夫人幽幽道:“他们真的会放我们走吗?”
王沉大声道:“当然,这件事一了,无论他们说什么,我都不会再留下!”
王夫人苦涩一笑:“沉哥,你有没有发现,他们已经将咱们当做犯人,连门都不让出一步,我、我好怕。”
王沉忙道:“你别多想,周王的人正在全城搜捕我们,他们是为了保护我们!”
王夫人低声道:“话都是他们说的,是真是假,谁又知道呢?”
王沉见妻子神色凄苦,只怕再这样下去会影响到身体,一咬牙道:“那好,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拉着妻子手,便要出院子。
刚到门口,就被两名侍卫拦住了。
王沉大怒:“你们干嘛拦着我们,走开!”
一名侍卫冷冷道:“魏管家有命,两位不得离开院子一步。”
王沉愤怒不已,大声道:“你们真把我们当犯人了吗?”
就在这时,一名穿着深蓝长袍的中年人走了过来,微笑道:“王兄弟,怎么了,干嘛发这么大脾气?”
王沉怒道:“我们夫妻来长安是为了报当年的恩情,你们却拿我们当犯人,这是哪里的道理?”
魏管家忙道:“王兄弟莫要生气,实在是外面太危险,你们出去很可能被周王府的人抓住。”
王沉冷哼道:“你每次都这么说,到底是真是假,谁又知道?”
魏管家眉头紧皱,心道:“此人眼下还有用处,若是不让他出去,他定不肯好好办事,殿下必然怪罪。”
便道:“不知贤伉俪出府是想做什么?”
王沉道:“我夫人成天待在院子里,都快憋出病来,我想带她出去散散心。”
魏管家道:“那这样吧,我们就在府邸附近逛一圈,逛完就回来,怎么样?”
王沉转头看妻子,见她点了点头,便答应道:“那好罢。”
魏管家当即叫来十几名侍卫,全部换了便装,亲自带人跟着王沉夫妻离府,只围着府邸街道闲逛,稍微离远一点便不肯。
王夫人见身边跟着这么大一群人,就像看管犯人一样,心中忧愁更甚。
再加上外面并未看见有什么周王的人在搜捕她二人,心道:“他们只怕不会放过我二人了。”
便在这时,忽听街边一个茶铺传来一道声音。
“哼哼,你是不知道那刘子弦有多狂妄,赢了孟大师后,当众说道:‘蜀地曲乐不过小技,难登大雅之堂’。”
王夫人又惊又怒,循声向茶棚望去,刚好看到另一人说道:“我觉得她说的也没错,巴蜀之地怎能与咱们长安相比。”
王夫人再也忍不住,快步上前,娇斥道:
“谁说蜀地曲乐比不上长安?几日之前便有一名蜀地女子独自挑战长安十大名家,获胜四场,你们难道没听说吗?”
先一人哼道:“听刘子弦说,是咱们长安大师们不愿欺负一个女流之辈,这才相让。刘子弦都说了,那蜀女的乐技马马虎虎,不是他对手。”
王夫人气的浑身发抖,当初她挑战十大家时,刘子弦也在旁边,她并未将其放在眼里,那人也知趣的没有挑战。
哪知此人如此不要脸,竟事后说出这般话来。
王沉走上前,见妻子面色铁青,问:“夫人,你怎么了?”
王夫人咬牙道:“沉哥,我要与一个狂妄之徒比试一番,你允不允我?”
王沉对妻子充满愧疚,自然一口答应。
“你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王夫人道:“那好,你立刻陪我去找一个人。”
王沉没有多问,只道:“好。”说着,王夫人向茶棚两人问道:“你们知道刘子弦家住何处吗?”
两人都摇头。
便在这时,魏管家见两人久久停在茶棚边,走了过来,问道:“王兄弟,你们是口渴想喝茶吗?”
王沉道:“不,我们夫妻想要去找一个人。”
魏管家面色一沉,将二人拉到一边,道:“王兄弟,咱们事先说好了,只在府邸外面逛一圈,你又提出要找什么人,这我可不能再答应你了。”
王沉怒道:“我们夫妻不是你的犯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为何要你答应?”
魏管家劝道:“我这是为你们好,倘若被周王府的人抓到,你们哪里还有命在?”
王沉哼道:“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们出来这么久了,也没见大街上有周王府的人!”
魏管家心知此人脾气古怪,偏偏殿下又交代不可得罪此人,想了想,问道:“你们要找什么人?”
王夫人说:“是一个叫刘子弦的曲乐大家。”
魏管家奇道:“你找他做什么?”
王夫人恨恨道:“此人辱我蜀地曲乐,我要和他比试一番。”
魏管家沉吟良久,道:“那这样吧,我帮你去将此人请过来,如何?”
心中打定主意,等王夫人与刘子弦比试完后,便将刘子弦关起来,等大事一了,再做区处。
王夫人点头答应了。
回府后,魏管家为保谨慎,先命人打听刘子弦,回报的人说刘子弦确实当众羞辱蜀地曲乐。
魏管家不放心,又问:“那刘子弦是个何等样人,好端端的,这不是平白得罪所有蜀地的曲乐大家吗?”
回报的人笑道:“您有所不知,那刘子弦可称得上咱们长安曲乐界最狂妄的人了,据说他各种乐器无不精通,但为人太狂,酷爱羞辱他人,故而名声极差。”
魏管家摇了摇头,道:“行了,你带几名侍卫,悄悄把他请过来吧,不要让任何人看见。”
“是!”
……
长安城西,一间半亩不到的小院子里,茴宝百无聊赖的在地上踢着小石头。
这院子又小又暗,连树都长得歪歪扭扭,她实在瞧的不顺眼。
平常这个时侯,她可以坐在杏岚院干干净净的走廊上,喝上一碗自家小姐喝剩下的红枣莲子羹,与其他几名婢女谈论着府中趣事,别提有多舒服了。
想了一阵,回到屋子,倒了杯茶喝了。
转头一看,只见刘岚霜穿着男装,坐在榻边,正在吹弄一种没见过的乐器,声音呜呜呀呀,古怪之极。
“小姐,这是什么呀?”
“叫我公子。”
“是是,公子,这是什么?”
刘岚霜道:“这叫筚篥,是龟兹的一种乐器。”
茴宝‘哦’了一声,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了,她对乐器本就没兴趣,更何况这种听都没听过的乐器。
隔了好久,茴宝忍不住道:“公子,咱们今晚真的要睡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