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扑在床檐,泣不成声:“父皇,您……怎么……变成这样了……”
李治吃力的转过头,慢慢伸手放在太平公主头上,轻轻道:“孩子……父皇累了……要休息了……”声音说不出的沙哑。
武承嗣偏过头,眼角微见湿润,一年多的相处,他能够感受得到,李治是真心将他当做亲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太子李弘和殷王李旦也来了。
又过了一会,英王李显也到了,众人瞧见李治模样,皆哀泣不绝。
李治连连道:“都别哭了……别哭了……”不过声音虚弱,几人听后反而哀心更盛。
“陛下让你们都别哭了,没听见吗!”
武媚清冷威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缓步走了进来。
太平公主和众皇子顿时止住哭声。
别人都是慢慢止住,李显则是立刻用手捂住嘴巴,一张脸涨的通红,似乎生怕多出声一句,便惹得武媚责骂。
武媚来到李治身边,柔声道:“陛下,他们都来了,你有什么话就交代吧。”
李治吸了几口长气,道:“朕死了后,你们兄妹几人要相互亲爱,不得同室操戈,都记住了吗!”
三名皇子和太平公主齐声应是。
李治目光转向武承嗣,道:
“承嗣,你父母早亡,朕和皇后一直视你如己出,你处事稳重,品性端直,朕十分喜爱。望你以后能与他们和睦友爱,相互扶持。”
武承嗣暗叹一口气,点头答应了。
李治又看向武媚,道:“媚娘,朕将他们都托付给你了。”
武媚怔了一下,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李治点了点头,道:“宣大臣们进来吧。”
魏东福应诺一声。
少顷,中书令刘仁轨、侍中刘齐贤、司空李勣、司徒苏定方、尚书左仆射李敬玄、尚书右仆射裴炎一同入内。
李治用严肃的表情扫视了在场所有人一眼,脸上如同笼罩一层神圣的光辉。
“听旨!”
包括武媚在内,屋内每个人都躬下了身。
“朕死之后,七天装在灵柩内,皇太子在灵柩前即皇帝位。园陵制度,务以节俭!”
“太子宽仁有余,锐意不足,你等要好好辅佐他,帮助他。朝中大小政务,太子需多听大臣意见,不可独自专断。
有军国大事不能决断者,请太后处理决断。尔等将来皆要悉心辅佐……新皇,莫负朕……之厚……意……”
这几句话一口气说出,到了后面,终是气力不足,难以为继。
武承嗣急忙抬头,只见李治脑袋侧在一边,眼睛失去光彩,脸上竟带着一丝奇异的微笑。
这位长期被病痛折磨的皇帝,在临死之际,终于能从这种可怕的折磨中解脱,露出笑容,实在让人唏嘘。
公元667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当晚,大唐第三位皇帝李治在金銮别院去世,临终遗诏命太子李弘登基。
朝野得知皇帝龙御归天后,皆悲痛万分,整个长安城都笼罩在一种哀伤的氛围中。
明月高洁,清光似水。
武承嗣独自站在后园,抬头望着夜空,默默缅怀着逝去的君王。
李治临死的言行对他触动很大。
他能看出来,李治一直都在强撑着一口气,直到将后事一一安排妥当,才敢放心离去。
在他身上,武承嗣深切感受到皇帝的责任。
纵观历史,皇帝虽然拥有主宰他人性命的权力,但他们脸上的笑容,往往比普通人更少。
尤其是明君,他们必须时刻心系天下,脑子里永远要想这个、考虑那个,不得有丝毫松懈。
这样的情况下,又如何能快乐?
想的正入神,一阵琴音忽然响起。
琴声由低到高,错落有致,到了极高点,忽然一阵盘旋,如同百鸟归巢,声音又转低向下。
琴音抬高时慷慨激昂,转低时温柔雅致,如同一泉温水,轻抚着武承嗣的内心。
忧愁伤感的情绪,竟随着琴音渐渐消逝。
到得后来,琴音越来越低,仿佛抚琴之人正在远去。
武承嗣听得痴了,情不自禁迈着步子,追逐着琴音,来到一间院子外。
院门匾额上写着“杏岚院”三字,武承嗣心中一动,寻思:“莫非弹琴的是他刚纳的刘家大小姐?”
昨晚武承嗣与她洞房花烛,她表现的十分冷淡,就像个大号人偶似的。
武承嗣逗了好半天,她只偶尔嗯一声,又或者哦一下,比凤舞的话都少。
武承嗣老大没趣,便早早睡了。
没想到,她竟有如此神乎其技的琴艺。
琴声已经歇止,武承嗣犹豫半晌,终于还是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名脸有雀斑的小姑娘,武承嗣只知她跟着刘大小姐一起过来,并不知她名姓。
“呀!周、周王殿下……您、您是来找孺人的吗?”小丫头十分惊慌。
武承嗣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茴、茴宝!”
武承嗣点了点头,迈步进了院子。
这座杏岚院原本是赏杏花用的别院,一进院门,便是好大一片杏园。
只不过秋冬时分,杏花早已凋零。
行走在林间小径,忽然瞧见几道身影,仔细一看,却是好几名丫鬟在杏树边忙活。
有的丫鬟举灯笼照明、有的用小铲子铲土、有的用大剪刀剪枝。
武承嗣走了过去,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那些婢女竟一个都不认识武承嗣,一人斥问道:“你是谁呀!怎敢擅闯孺人居所?”
茴宝急忙奔了过来,叱道:“休得无礼,这位便是你们的新老爷,周王殿下!”她年纪虽小,却似乎是这群侍女的头头。
众侍女齐齐躬身行礼,道:“拜见王爷。”
武承嗣皱眉道:“你们不是王府的人吗?”
茴宝道:“殿下,她们原本都是刘府服侍孺人的婢女,老爷今晨派人送来,让她们继续服侍孺人。”
末了,补充道:“王妃殿下已经同意啦。”
武承嗣点了点头,问:“她们这是在做什么?”
茴宝道:“这是孺人的吩咐,让她们给杏树松土除枝,明年就能长的更好些。”
武承嗣道:“都这么晚了,为何不等到明天弄?”
茴宝眼神闪躲道:“这个么……是她们自己想将活早点……”
话说一半,一道清冷的声音将她打算打断:“是我下的令,让她们今日必须将活干完!”
转头一看,只见刘大小姐身着一身蓝裙,披着件厚实的紫披风,向这边走来。
武承嗣暗暗皱眉:“看来这位新夫人脾气不太好。”说道:“今日天色已晚,让她们明日再干吧。”
刘岚霜淡淡道:“将军,你在外行军打仗时,下过的军令也能轻易收回吗?”
武承嗣万料不到她会为这种小事与自己顶撞,拂然道:“这里又不是军营,也罢,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转过身,大步离开了院子。
刘岚霜五指紧握,胸脯剧烈起伏,嘴唇微微颤动。
茴宝见武承嗣负气离去,急忙来到她身边,道:“小姐……”
“叫我孺人!”刘岚霜冷冷道。
“是,是!孺人,王爷好像生气了,您赶紧追上去向他解释一下吧。”
刘岚霜没有理她,目光望向那些婢女,众婢女赶紧又忙活起来。
刘岚霜转过身,朝着正屋返回。
茴宝跟在她身后,不住劝说道:“孺人,今天可是咱们进王府的第一天呀,可不能教王爷留下不好的印象呀!”
刘岚霜听若未闻,继续默默走着。
茴宝又道:
“王爷有三位妃子,您没有正妃殿下的位份优势,也不像杨国夫人与王爷早就认识、患难与共。今儿个王爷好不容易过来,您干么要和他顶嘴呀!”
刘岚霜转过头,瞪着她。
茴宝道:“我知道这话您不爱听,但情况就是这样。您还不如像昨天一样,一句话不说,那都要更好一些。”
刘岚霜停住脚步,伸手指着大堂外的空地。
茴宝叹了口气,道:“奴婢去罚跪也没什么,但奴婢刚才说的话,您可要好好想一下。”
刘岚霜一跺脚。
茴宝忙道:“知道啦。”快步走到大堂门外跪下,刘岚霜则绕过大堂,去了后院。
一盏茶时间后,另一名婢女来到大堂外,没好气道:“起来吧,孺人让你去给她烧水。”
茴宝似乎早料到会这样,站起身拍了拍膝盖,道:“孺人有没有在反省我说的那些话?”
另一名婢女道:“我哪知道她在想什么?”说着就向杏林方向走去。
茴宝道:“喂,琴宝,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
另一名婢女道:“孺人让我去看看她们有没有偷懒。”
茴宝嘟囔了一句,朝着烧火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