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已过了一半,天色已经昏黑。
武承嗣骑在马上,仰首望着朦胧天空,默默沉思着。
正如武媚当初判断,国库盗窃之事,牵涉的势力绝不仅仅一家。
从那个神秘的组织到韦家再到大慈恩寺吐蕃人。
事情越来越复杂。
还有蔡阳。
他现在正被那个组织追杀,不仅不老老实实躲着,还三番两次的买凶杀人,被杀者的身份也很奇怪。
武承嗣实在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一定藏在大慈恩寺中。
也许要等到抓到他,一切才能真相大白。
戌时末分,武承嗣洗完澡,穿好衣服走出浴房时,凤舞忽然迎面走来。
“殿下,副帅找您。”
“他在哪?”
凤舞没有回答,转身朝着一个方向走去,武承嗣迈步跟上。
不久,二人来到王府一处偏僻所在。
武承嗣微微吃惊,他之前竟不知道自家府邸还有这样一处所在。
走廊上布满灰尘,走廊尽头有一排老旧的房子。
凤舞走到第三间房子前,推门而入,杨铉正在屋中等待。
屋子很小,只有十几个平方,地面有一层灰尘,角落布满蛛丝。
武承嗣道:“杨公,你以后如果想找我,直接来书房就行了,不用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见面。”
杨铉愣了一下,说道:“殿下,别人都不知道我在为您效力,属下以为这是您的一个优势,也更方便属下保护您。”
武承嗣默默沉吟着。
杨铉说的不错,世上知道不良人的本来就不多,就算知道,也多以为不良人只为皇家效力。
有这样一股力量隐在暗处,关键时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他心中对杨铉又多了几分看中,点头道:“杨公考虑极是,那便听你的吧。”
顿了一下,道:“不知你这么晚找我,有何要事?”
杨铉道:“今日您离开吐蕃驻京署时,有人在暗中盯着您,那人十分警惕,我刚要靠近便被他发现,他见甩我不开,便自尽了。”
武承嗣沉声道:“是不是吐蕃人?”
杨铉道:“不是。”
武承嗣沉着脸想了好一会,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冷笑,道:
“我原本还不确定那个组织是否真与吐蕃人有关系,想不到他们倒主动告诉我了。”
杨铉没有说话,除了汇报事情和武承嗣问话外,他很少主动开口。
武承嗣道:“杨公,国库的案子你有没有什么看法?”
杨铉沉默半晌,道:“属下觉得,这件事很可能与萧家有关。”
武承嗣眼睛睁大,他喜欢通过别人不同的看问题角度,来印证自己的判断,所以喜欢问旁人意见。
却不想随口一问,竟问出突破点。
“哪个萧家?”
“京兆萧家。”
“你为何怀疑他们?”
杨铉道:“蔡阳所在的组织有许多皇商,这些皇商与皇宫的联系是殿中省,殿中高官官是萧家人。”
武承嗣凝思半晌,这一点他也想过,殿中省确实可疑。
但殿中省的嫌疑和太府寺、少府监、户部差不多。
这四个部门都已经被武媚的人调查过,并未发现问题,所以他将这四个部门的优先级放在后面。
“还有吗?”他问。
杨铉道:“萧家与韦家是关陇集团最有威望的两家,萧楷和韦玄贞私交极密,两人可能联手做下此事。”
武承嗣连连点头,杨铉是根据情报来做的分析,虽无证据,却很符合逻辑。
如果韦家真要与别家联手做下此事,那么最可能选择的盟友便是萧家。
倘若萧家真的牵扯此事,他们应该是先将钱转移到殿中省,再利用殿中省转移出宫。
那么他们是如何绕过太府寺和少府监的呢,还是真如太平公主所说,这两个部门也有问题?
另外,殿中省又是如何躲过调查的呢?
武承嗣想了一会,说道:“杨公,你派人暗中调查萧家,先盯着,不要轻举妄动。”
杨铉点头应诺。
回到寝殿,武承嗣正要安歇,管家文荣来报,中书侍郎娄师德求见。
娄师德原本是中书舍人,属于朝中的中立派,为人谨慎,从未参与党争。
沛王一党垮台后,中书侍郎郑远宁被罢免,他得以升为中书侍郎。
虽不明白他经历过怎样的思考,但他最终选择投靠武承嗣,是投靠武承嗣官员中,官位最高的一人。
自从他来投后,凡是他觉得比较重要的事情,都会亲自过来禀告武承嗣。
来的甚至比周兴都勤快,已经有不少人觉得他是武承嗣的头号党羽。
武承嗣本来不太喜欢这种墙头草,但娄师德好几次报告的消息都颇有用处。
另外,武承嗣派人调查过他,此人颇有清廉美名,家中连一辆马车都没有。
于是,对娄师德恶感渐消,还命人将他的一辆备用马车送给了对方。
为此,娄师德还带着夫人、女儿亲自过来拜谢。
书房中,娄师德向武承嗣见了礼,说道:“殿下,今日下午,陛下忽然下了两道圣旨,属下觉得有些不同寻常,便来告知您一声。”
“是何旨意?”
娄师德道:“一道旨意任命殷王为右金吾卫将军,另一道旨意封薛昭仪为贤妃。”
武承嗣默然半晌,点头道:“行,我知道了。”
殷王李旦每日都会去金銮别院服侍李治,薛昭仪则是李治目前最宠爱的女人,两人受封倒也正常。
娄师德做事风风火火,汇报完后,便立刻告辞离去。
出王府时,迎面忽然碰到一人,正是最近刚升为翰林学士的周兴。
周兴脸色一变,强笑道:“娄侍郎这么晚了还来拜见王爷吗?”
娄师德负着双手,淡淡道:“周学士不也一样吗?”
周兴暗哼了一声,道:“想必娄侍郎已经将殷王和薛昭仪受封的事告诉王爷了吧?”
娄师德点了点头。
周兴暗骂道:“你这厮年纪一大把,动作倒快。”眼望着娄师德坐马车离去,他看了眼王府大门,摇了摇头,也坐车返回了。
王府后宅,武承嗣刚回寝殿,便搂抱着妻子,询问王府那处偏僻地方。
李芷盈问:“你说的是东北角那排房舍吗?”
武承嗣道:“对,那里是什么地方,怎么都没人打扫?”
李芷盈笑道:“夫君,那里是以前的老宅区,房子都很老旧了,后来新宅扩建后,那里便废弃了。”
武承嗣皱了皱眉,总觉得那么一处地方废弃着有些可惜。
正想与妻子商议一下,怎么将其废物利用,玉绵忽然进入寝殿,小声道:“殿下,狄少卿来访。”
武承嗣叹了口气,看向妻子的目光有些无奈。
李芷盈从他怀里起身,整了整他衣领,笑道:“夫君,你快去吧,妾身在这等你。”
武承嗣在她头发上吻了一下,离开了寝殿。
来到书房时,屋内除了狄仁杰外,还站着名面色沉毅的中年文士。
“草民张柬之拜见周王殿下,多谢殿下再造之恩!”中年文士俯首下拜。
武承嗣将他扶起,微笑道:“不必多礼,本王很早就听过你的大名,今日得见,心怀甚慰。”
张柬之心中一直有疑问,趁机问道:“不知殿下是从何处得知草民的?”
武承嗣微笑道:“你当年因得罪了李义府而被贬出长安,这事我有所耳闻,本想举荐你回京为官,却得知你已经进了沛王府。”
张柬之苦笑一声,道:“周王殿下,在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
张柬之道:“其实沛王殿下之前并非是现在这个样子,在入京之前,他爱民敬贤、谦恭自持,可以称得上一位贤王。”
武承嗣双眉一扬,淡淡道:“是吗?”觉得张柬之的话有些刺耳,心中对他有些不喜。
张柬之察觉到武承嗣的不悦,不仅没有止住话头,反而昂首道:
“沛王殿下自从入京之后,亲小人,远贤臣,不听谏言,只知耍弄些阴谋诡计,这才有今日之果。”
武承嗣心中大怒,他觉得张柬之这句话是在讥讽自己,仿佛在说:你若是也和沛王一样亲近小人,不用我这样的贤臣,沛王就是你的榜样。
“今日天色已晚,狄少卿,你们先回去吧。”
武承嗣一拂袖,快步离开了书房。
狄、张二人默默离开王府。
出府后,狄仁杰忽然道:“张兄,你刚才为何非当着周王的面说那些话,连我听了都有些生气,更何况周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