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过了一日,扬州各大势力都听说了武承嗣邀请越王会面的事。
而且越王已经答应了。
只不过越王也提了两个条件,第一,会面地点改在明德观,第二,双方最多都只能带五十名随从。
明德观位于扬州城北面,与武承嗣的观音山大营之间,隔了一个扬州城。
谁都看得出来越王与武承嗣已经势同水火,越王担心武承嗣的军队,这样的要求也不算过分。
武承嗣那边也答应了。
这次会面,武承嗣不仅请了八大家族的家主,还请了水军都督杨思俭、扬州刺史袁书同、淮南道安抚使周舒亭。
另外,凡是扬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收到了武承嗣的请帖。
有些没收到请帖的人在家中郁闷不已,收到请帖的人喜出望外,几乎逢人就问一句:“老兄,你收到大都督的请帖没?要不咱哥俩一块去?”
下面的人在乎的是脸面问题,上面的人关注的则是站队问题。
就比如八大家族中,严家家主,严明德。
自从武承嗣来到扬州,他便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按理来说,像他们这样的大家族,无论是越王还是长平王,都拉拢还来不及,不至于让他们担忧到失眠。
但严家不一样。
严德明当初表面投靠了武氏,结果背地里反水,陷害了徐元举,他正是担心武承嗣找他算这一笔账。
本来以为徐元举倒了,武皇后又会像以前一样,重新派一个官员过来,谁知竟直接把武承嗣给派了过来。
长平郡王武承嗣在辽东战场上的威名,大唐没有人不知道的。
尤其是这位王爷一来江南,就先后处置了范阳王和杭州长史。
紧接着,他又调来一万左武卫,成天住在军营中。
扬州城内的各方势力,都被武承嗣给威慑住了,纷纷严令家中子女不得出门闹事。
以至于这段时间内,扬州城内的治安都好了许多。
在严明德长吁短叹之时,马车沿着山路,在半山腰停了下来,明德观就建在半山腰。
这是一个碧空如洗,阳光明媚的早晨。
昨晚下了一场大雨,因此山间的空气显得格外清新。
严明德下了马车,刚走几步,道观观主便急忙迎了过来。
明德观在扬州城一带,名气颇为不小,观主姓田,经常出入豪门大家,然而在严明德面前,这位田观主却显得极为恭敬。
原因很简单,明德观就是严明德出资建立的。
“东翁,贫道这几日已在后山搭建了一个锦台,宴席也已布置好了,有不少客人已经到了,您是现在过去吗?”田观主满脸堆笑的说。
这一场在许多人看来,决定着扬州城格局的会谈,在这位观主的眼里,不过是一次宣扬自家道观的大好机会。
严明德道:“都有谁来了?”
“王县丞、闵老先生、孙员外、黄帮主……”
“行了。”
严明德挥手打断道:“等他们和那几位阁下来了,再派人通知我。”
说完便沿着走廊,向自己专用的丹房走去。
田观主跟在严明德身边多年,自然知道严明德说的“他们”指的是另外七大家族的家主,“阁下”则是扬州城最有权势的那几个人。
“东翁,周使君也来了。”
田观主急忙提醒,这位周使君便是严明德口中的“阁下”之一。
严明德立刻停住脚步,瞪了他一眼道:“怎么不早说!”
转身便朝着后山走去。
周舒亭是江淮道安抚使,品级原本比刺史袁书同还要高一些。
但他为人低调,而且从不站队,尤其是李氏全面压制武氏时,他也没有投靠越王李贞。
因这个原因,他受到越王一党的排挤,在扬州过的很不如意。
严明德以前一直觉得这位安抚使很蠢。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蠢的是自己。
后山北面临崖,东面和西面环山,入目之处,尽显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久在城中的人忽然瞧见这样的天然景色,心情都会不由的觉得舒畅。
而且田观主布置的很得体,锦台用竹子布置而成,桌案都很朴素。
来参加宴席的人非富即贵,再奢华的用品也不会让这些人多看一眼,反而这种简洁朴素的风格,搭配山中美景,不由让人眼前一亮。
严明德上了锦台,立刻就看到了周舒亭。
他被一堆人围在中间,那些人脸上都带着讨好的笑容。
看来因武承嗣的到来,这位低调的安抚使也再次受到旁人的关注。
围着周使君的人中,有一人声音格外大,脸上的表情格外得意,就像在同一天,既考中了功名,又娶了位貌美的妻子。
此人便是盐帮帮主黄明。
黄明身为盐帮帮主,背后站着刺史袁书同,在这扬州城原本也算是一个角色。
但那也只是对普通百姓而言。
在扬州真正有权有势的人眼中,黄明、盐商商会的陈会长,那都不过是小角色,根本上不了台面。
搁在以前,黄明若是遇到严明德和其他真正的大人物,走路都要躬着腰,未开口就要先笑三分,这才在扬州有了一席容身之地。
如今,因为武承嗣的到来,袁书同的身价涨了些,连带着黄明的地位也提高了些,这才有了他此刻脸上的得意笑容。
不过,面对八大家族的严家,他依然不敢太过放肆。
严明德刚一走近,包括黄明在内的所有人都齐齐站起身,恭敬的打了个招呼。
严明德看也不看这些人,目光笔直的看向周使君。
周使君并没有端架子,也跟着站起身,拱手道:“严家主来了。”
“周使君安好。”严明德恭恭敬敬的回了一礼。
周舒亭微笑道:“听说严家主这间道观有一种特有的好茶,在其他地方是万万喝不到的,不知在下可有口福品尝?”
严明德心中一动,道:“其实也算不得好茶,只不过用这后山中的泉水烹煮,周使君既然感兴趣,便请随我来吧。”
来到一间雅致的丹房后,严明德立刻命人去取最新鲜的水煮茶。
“幸亏现在是早晨,到了中午,泉水的口感就要差一点。”严明德解释道。
“严家主费心了。”周使君笑道。
严明德本以为周使君单独找自己,是有话想对他说,谁知对方坐下后悠然的望着窗外景色,一言不发。
严明德终于按耐不住,说道:“周使君,您见识高明,又对朝中情况比较了解,不知您觉得,咱们扬州城以后的局面会变成什么样?”
周使君笑道:“老夫不过一介闲人,再过两年就要告老还乡,并没有怎么关注朝政,恐怕要让严家主失望了。”
严明德咬了咬牙,忽然行了一个大礼,道:“实不相瞒,严某人如今处境艰难,朝不保夕,还请周使君教我。”
“严家主是担心长平王找你算账?”
严明德苦笑道:“只怪严某当初目光短浅,在这种事情上强要出头,这才导致如今的恶果。”
周使君叹道:“严家主在这件事上确实处置的不妥,不过嘛……”
“不过什么?”
周使君笑道:“老夫以为,严家主不必过于担心。”
严明德皱眉道:“周使君,长平王如今气势汹汹,他为了在扬州建立威望,必然会选一人杀鸡儆猴,而我们严家很可能就是那只鸡,你让我怎么不担心?”
周使君正色道:“严家主,你可听说过柔能克刚四个字?”
严明德愣了愣,道:“您的意思是?”
“武承嗣看似来势汹涌,实则是外强中干罢了。这天下毕竟姓李,就像皇宫中那位皇后殿下,权势再大,她的权势也是源自于皇帝陛下。”
严明德吃了一惊,没想到周舒亭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您是觉得武承嗣斗不过越王殿下?”
周使君捻须笑道:“严家主,你的茶还没好吗?”
严明德回过神来,向门口看了一眼,笑道:“应该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