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府君这一生还真是坎坷不断...”
“为何要这么说?”本来平淡无比的杜畿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有了些许的激动之色,不过很快他就再次平淡了下来,“罢了,你这般想倒也没有什么。”
看着杜畿这突然转变情绪的杜畿,刘宸终于找到了这个家伙的弱点。
年不满四十的杜畿的确是有着远超常人的成熟稳重,但也同样有着很大的问题。
他所有的成熟稳重全部来自于他的过往经历。
“府君出身京兆杜府,更是我大汉名臣杜延年的后人,只不过名家之后是杜家的幸运却也是杜家的不幸。
当年杜家一脉两千石以上便有不下十人之上,身居九卿等高位者也是颇多。
只不过这种荣光在百多年前却是要结束了,从章帝时的杜操公之后,京兆杜府就从一方名臣慢慢变成了学者。
两次党锢之祸更是让这座威名赫赫的府邸彻底的没落了下去。
到了府君这一代,这杜家的荣光没有享受到,反倒是早早就经历了先丧母后丧父的日子...”
刘宸觉得杜畿并不想回忆那一段痛苦的过往,但是他仍然要继续说。
因为他需要让杜畿的心乱了,只要他的心乱了,后面的事情才能够继续下去。
只不过这种办法,对于杜畿来说....
“阁下是否觉得杜某这一生有些苦?”让刘宸没有想到的是,杜畿非但没有发怒,甚至没有出现什么伤心的模样。
在这一段回忆之中,他甚至带着些许的笑容。
“是啊,杜某人的前半生的确是很不好。
当年杜家荣光无限的时候,所有人提起杜家那就要说杜家先祖延年公,说我杜家乃是名臣之后,乃是家风纯良。
可我杜家没落之后,再说就是杜家传承自贪官酷吏之后,乃是品行不端之辈。
同样的家族,却收到了截然不同的评价。
这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了。
不过这和杜某人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在杜某人的记忆之中,母亲很好,很和善。
可是却在杜某三岁的时候便去世了。
紧跟着父亲便带回来了另一个女人,很凶,很刁蛮的女人。
然后她便成为了杜某的新嫡母。
在见到她之前,就有不知道多少人告诉过杜某,这个嫡母不好惹,让杜某一定要小心谨慎才是。
所以哪怕是第一次见到那个嫡母,杜某人也是感觉到了一阵心惊胆颤,只敢颤颤巍巍地缩在父亲的身后躲避,甚至都不敢直视她。”
杜畿说到这里的时候,甚至忍不住露出来了一个苦笑,似乎是想到了那个时候自己那凄凄惨惨的模样。
“杜府君...”
“无妨,这不是阁下想要让杜某人想起来的么?”杜畿脸上再次挂上了笑容,“既然阁下对河东这般了解,对杜某人这般了解。
那么刚刚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要让杜某人想起来曾经不想回忆的过往。
怎么杜某人自己主动谈论起来了,阁下反倒是不想继续说下去了?”
刘宸被这句话说的有些犹疑起来,最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或许是因为小子心底还不够坏吧...”
“呵...”杜畿轻笑一声,然后竟然继续说了下去,“其实适当的回想一下当年,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当年杜某年幼,本就因为丧母而心中惴惴不安,本以为父亲可以给杜某人些许的安慰保护。
可却是未曾想到在母亲去世之后不久,家父也随之仙去了。
那个时候,杜某当真感觉这天都要塌了一样,甚至害怕到不敢离开自己的房间,不敢走下自己的床榻。
整日蜷缩在床榻的角落上,想着是不是自己也走了,就可以再次见到父母了。
偌大的京兆杜府啊却是容不下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哪怕这个孩子年不过三五岁。
哪怕这个孩子,对他们没有任何的威胁,也是一样。
世家豪族的恶心与难堪,在那一刻,在某家的面前,当真是表露无遗。
就在杜某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是那个凶狠的嫡母走了出来,用棍棒敲打我的后背,用鞭子猛烈地鞭挞。
将我从床榻上赶下来,将我从房间里轰出来。
我不想和家族中其他人一起读书修习,她就将我抽的皮开肉绽,逼着我去找先生道歉,去补上未曾完成的课业。
小时候偷懒,她就打得我双手红肿连碗都端不起来,但是却必须提起刻刀继续抄写典籍。
我顶撞先生,她便用尽全力抽我耳光,让杜某直接掉了两颗牙齿。
从小到大,杜某人不是在挨打就是在挨打的路上,整个京兆杜府的人乃至郡县之中都知道。
杜家有一个悍妇,凶狠无比虐待继子杜畿。
她从来未曾反驳过,也从来未曾去争辩过什么,她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敲打某家,让某家更加的刻苦,努力。
十多年间,从第一次见到她的风华正茂,到最后的白发苍苍。
年不过三十有余,便已经是白发苍苍,身形佝偻。
这些年,无论是在杜家亦或者是关中大乱,一路跟着难民从子午谷逃难汉中,还是在汉中艰难求活。
她一如既往的凶狠,但是却有两件事情从来不肯做。
其一,嫡母也是大家闺秀,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再次求娶她,却都被她毫不犹豫地拒绝,哪怕是家中有人张罗也不肯松口半分。
其二,不管多么的困难,她也没想过放弃杜某。
从来没有想过!”
说到这里的时候,杜畿甚至忍不住的站了起来走到了那窗边凝视夜空,平静的脸上也带出来几分笑容,手在腰间的玉珏上不断抚摸。
“有如此嫡母,他人都说杜某苦了半生,但杜某却觉得这是某家一生最大的幸运。
若是没有嫡母,恐怕杜某人也走不到现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