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有一只纤细温暖的手，在自己酣睡入梦之际，轻柔地抚摸头顶。声音的主人连声呼唤，“小赫……小赫。你这只懒猫儿。”

阳光暖哄哄的，睡午觉的自己任由主人几度推搡，困倦带着撒娇，仍不肯醒来。于是从晒得微微发烫的窗台，被满怀珍爱的抱进阴凉的藤椅上——也许是那个午后温度刚刚好，也许是对比后来，显得太美好，这个片段，在自己数千年的人生里被反复回味。一遍又一遍，苦涩又腥甜，直至自己都萌生疑惑了：那时的自己，是存在着的么？那个温柔美好的人，存在过么？她绝对是爱着自己的吧……在那个时候。

在那个，无数次都想返身回去的‘时候’，有着穷尽一生都不再获得的幸福。

那样的幸福……是真实的么？

带着可怜，带着乞求，带着自欺欺人的坚持和痛入骨髓的悲痛，在失去她的日子苦苦的熬。不敢死，因为要复仇的对象来自千年之后的时空；不敢老，因为自己要亲手解决对方的性命——从一只稍有灵性的猫儿，经历万般磨难，修炼成万妖之王“金樽狮狐”妖门八千弟子里，唯一一名祭出灵魂的血誓信徒。献上无畏的忠诚与仇恨，从妖王那儿，获得了长生的秘诀和变化千种皮囊的力量。

“音……落……”

萧和又做过去的梦了，嘴里含糊不清念着什么。似乎不是什么好梦，深陷睡梦的人儿手握成拳，眉头紧锁，脸上也沁出细汗，“音落……音落你……别走……你去哪……音落……”

“别丢下我……音落……别丢下我……”

身旁侧躺的白袍动了动，少顷，一只修长健壮的手臂伸过来，不耐烦的拍了拍他的脸，“喂！肖芝荷！”

男人的声音低沉严厉，带着不怒自威，“肖芝荷，你在搞什么？！给本王醒过来！！”

萧和立刻惊醒，他猛地翻身坐起来，第一反应就是急着去拿床边的铜镜，慌慌张张，“我的脸！我的脸怎么样了？！”当看到镜中依旧是那张娇俏秀丽的女性脸庞后，他才松了一口气，“还好……”

“还好什么？”

萧和清醒了大半，自己现在可是化形成了和茶皇后一模一样的肖妃“肖芝荷”！可不能露了马脚……女人作势撩起长发，闭着眼睛朝洵皇胸口倒去，轻声娇笑，“无事，陛下。臣妾……只是做了噩梦一时糊涂了。”

抬头，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陛下……可否听到臣妾梦中瞎说话？”

洵皇搂住她的肩，低头有意无意扫视了一眼弱不禁风的女子，冷声哼道，“不知。”

“只是梦话罢了，本王不感兴趣。”

萧和这才放下心来，他正要摆出假笑开始新一天的逢场作戏，突然头顶传出低沉嗓音，洵皇先发话了，“本王问你，那日你穿蓝蝶白裙戏弄本王的言辞里……一句‘洵郎’从何而来？”

“或者，你从何得知茶皇后对本王的称呼是「洵郎」？”男人揉着疲倦的眉心，紧紧揽住怀里的女人。

那一声呼唤，自十五年前最后一面便未曾耳闻，白裙、蓝蝶、鹿眼……落泪摇摇欲坠走上前的女人，熟悉的脸和熟悉的称谓，一时令洵皇心悸痛楚，竟忘了帝王之尊，要潸然泪下。

女人不慌不忙，从洵皇怀里坐起，转身，一双黑曜石明亮的双眸径直对上洵皇的脸，笑道，“看来陛下很喜欢这个称呼呢。”洵皇皱起秀眉，抬手捏住女人小巧的下巴，厉声呵斥，“记住，那是茶皇后的特权，本王不准你以后再逾矩！”

“是是是，臣妾知错了。”萧和脸上挂着一点也不恼的笑嘻嘻，心里则是把洵皇的祖宗亲切问候了八百遍。他从床头柜放置的描金木匣里，不紧不慢抽出一卷泛黄的画递给洵皇，语气很平静，“那臣妾把陛下的东西，还给陛下。”

画上的女子依旧笑得那么灿烂无邪，素白的衣角绣着一只蹁跹的蓝蝶，背景上落英缤纷，花飞满天，落款的红印处藏着一行娟秀的小字，被认真写上了“洵郎赠”三个字。

看画的男人就像聋了，哑了，盲了，失了魂般一动不动发痴。他的长发披散在床榻上，像冰冷的蛇在四处蔓延，侧脸很精致，眉眼柔和，唇角紧抿，神色总是带着凌厉和抗拒，但举手投足间，又常常令萧和产生某种错觉：眼前的男人不是洪荒的帝王，而是一个受伤却不肯说出口的男孩，洵皇的孤傲和疏离，带着不符合年纪和身份的少年气，时而冷酷凶残，时而脆弱敏感，屠门灭国发号施令，生杀予夺不计其数，可是……静静看着茶皇后画像的他，却单薄得如同一片脆纸，唯恐破碎湮飞……不可思议的气质，不可思议的人。

萧和研究着洵皇的反应，内心蠢蠢欲动，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暗搓搓快要笑出声，没想到心如冷铁的铁面帝王，其致命之击在于一个女人。

『茶皇后就是洵皇最大的弱点。』

“陛下……是时候准备去早朝了。”床榻上一具温热曼妙的身体倾过来，趴在男人宽阔的肩膀上，画圈圈挑逗，“陛下先去……臣妾稍后便到……”话落软绵绵在男人脖颈处落下一吻，“陛下昨夜……弄得臣妾好疼啊……”

男人任由女子趴在他半裸的胸膛撩拨，脸色清冷没有丝毫反应，他面无表情把画一周周细致卷好，推开身上的女人，起身整理寝衣，“你们女人真奇怪，一天一个样。”

萧和愣住，只见洵皇面不改色走下楼阶，两旁等候多时的宫女连忙低头迎上来，拿着黄袍和腰带开始伺候穿衣。洵皇没有回头看跪坐在床榻上的萧和，只是用一种嫌弃的戾气，对着空气淡淡说道，“是伺候了本王几次，就变了性子么？之前还会和本王吵嘴，一看不见人就闯祸，把青苓宫都掀翻天……现在看来，就像换了一个人。”

咯噔。

萧和不小心捏碎了手心里铜镜的柄，他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歪着脑袋笑容满面，“陛下，瞧您说的……臣妾就是臣妾，怎么可能会变呢？刚做妃子不习惯……所以闹了不小笑话，现在正在努力弥补……臣妾，想做一个称职的洪荒嫔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