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黄金巨蟒激烈作战的夜晚已然过去数日,损失惨重、正马不停蹄全府上下动土整修的左府,这些时日总能在地处后门,位于婆娑山脚的偏僻之处左府后花园里,寻见一位清瘦单薄,金棕长发男子静静坐在凉亭吹箫,有时一整天,有时一昼夜。
茶羡鱼提着丽素人公主托付的膳食盒,一路从膳房来到这位男子身后,对于她的来临,男人浑然不觉,凄凉悲伤的萧声仍不绝于耳。
她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位左府掌门,洪荒国御赐郎前一等位的左提明左月伤大将军,依旧没有从青雀小妖左宝珠逝世的打击里走出来。
十二虹曾告诉过她,左将军虽时常在沙场出生入死,但心地极善,待人又恭敬谦逊,因此深受士兵爱戴。左月伤对待感情,性格过于温柔敏感,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弱点。
十二虹作为他十几年的友人,对左月伤十分了解,他说,左月伤对左宝珠的死十分自责,始终认为是自己的责任……如果自己早一步发现潜在的敌人,或者随身携带治愈的长萧,在左宝珠受伤时就立即发动治愈魂力,也许左宝珠就不会死。
“左大人,您该用膳了。”
左月伤听出是茶羡鱼的声音,缓缓停下手里吹奏的那一管铅蓝色的萧,他声音有些嘶哑,“谢鱼姑娘,暂且放到一边吧。”
茶羡鱼沉默,藕粉色的绣鞋脚底板踌躇不决的划拉着粗糙的石面,最后狠了狠心,从怀里掏出一册薄本,递给左月伤,“左大人,鱼儿有一物,不知该不该给大人过目。”
左月伤双眼注视远山,没有回头,语气淡淡,“鱼姑娘,就让左某独自一人待一会儿吧。”
“大人,这是从左宝珠房间里整理出来的……鱼儿认为这物品,宝珠是希望大人亲自过目的。”
左月伤听到“左宝珠”的名字,身形一震,他慢慢转身,看到眼前瘦小的女孩恭恭敬敬呈上一本写有「左宝珠」三个歪歪扭扭毛笔字的册子。
左月伤接过那薄本的手微微颤抖,他又轻又缓地翻开来,第一页,第二页,第三页……一页页翻下去,动作越来越沉重,越来越艰难。
一边翻阅,那双葱白纤细的手一边遏制不住剧烈颤抖。
茶羡鱼惊呆,她手足无措站在原地,眼睁睁目睹眼前这位,沙场勇猛以一敌百,对生死司空见惯的铁血大将军,随着指尖一路翻阅下去,脸上淌泪不止。
“大、大人……?”
茶羡鱼在左宝珠厢房里发现这个意义不明的本子时,她第一反应就是拿给左月伤看。茶羡鱼素来尊重朋友,所以一直揣在怀里没有提前打开看过,她并不知晓个中一二。
左月伤将全本读完,轻轻合上最后一页,闭了闭眼睛,随后交还茶羡鱼,那双轮廓优美,平日时常温和含笑的长眸,此刻红丝弥漫。
他神色哀恻,努力克制自己发颤的声线,“全本31页,每页每行,尽数「左宝珠」三个字。再无其他。”
第一页,缺笔画的「左宝珠」
第二页,用力过猛的「左宝珠」
第三页,笔触稚嫩的「左宝珠」
第四页,墨渍晕染的「左宝珠」
第五页,似乎稍有进步的「左宝珠」……
茶羡鱼呆呆地看着手上打开的,满屏满纸写满了歪歪扭扭又不甚认真的属于左宝珠的毛笔字,整个泛黄小本密密麻麻都是「左宝珠」三个字。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左宝珠时的情景。
少年站在门旁,绿色和装清清爽爽,神色不卑不亢,腰板挺得很直,额前红绫飘扬,眼里却弥漫不符年龄的浓郁悲伤和戚哀。
想起他说的那句,“宝珠宁愿您从未赐过姓名。”是那样无力,绝望,心酸。
想起他对自己说起左月伤大人赐自己姓名时,那突然滚滚而下的眼泪。
左宝珠深深珍爱着这个名字。
他从不识字,没人知道他到底是从何处学会写这三个字的,也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写的。但是他,依旧在完全不被一个人认可的黑暗的绝地,一遍遍,一次次,那是该在多漫长多孤寂的夜里,才能写出这么多的字啊,十五六岁的少年,对世俗偏见无所畏惧,对恐吓威胁从不动摇,他坚持着,捧着他一颗赤诚和认真,写下他爱的那位大人送给自己的唯一的馈赠——
我,左宝珠。
宁愿您从不曾伸手救我于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