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个车啊?”
“底下红色的那个。”
我把头伸向窗外!红色的除了一辆夏利的出租车,就是一辆宝马“迷你”了!
我脚步艰难地挪到茶几前,抓起车钥匙看了看。钥匙精致小巧如同一件工艺品,上面蓝白十字相间的圆形Logo,即使再车盲的我也能认出来。
“迷你酷派,你的车?”
刘菁看了我一眼,答非所问:“酒在副驾驶位子上。”
酒拿上来,我借着灯光看了一下瓶子上十分陌生的商标,“PETRUS”几个字母深刻地印在我的脑中。
刘菁给我倒了一杯酒。我端起高脚杯,煞有介事地晃了晃,闻了闻,再轻轻抿一口。
刘菁抿着嘴笑看着我,问道:“怎么样?”
我坦诚相告:“喝不出来。”
刘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看你那架势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电视里学的,”我挠挠头,自嘲道,“至少没有像喝啤酒那样吹瓶子不是吗?”
“真不绅士!”刘菁笑过,在一旁噘起嘴,愤愤道,“也不知道客套一下,问我要不要喝点。”
“你不是要开车吗?”
刘菁没回答,反问道:“会开车吗?”
“嗯?”
“我问你会开车吗?”
“会啊。”老实说我开车的技术还是多年前在夏跃进的桑塔纳上练就的,现在已经生疏得不知是什么样了,“您有什么吩咐?”
“我开车来的,要喝酒的话你就得送我回去。现在这个时候是没有的士的。”
“哦,”我十分底气不足地应了一句,“那就别喝了——”
刘菁打断我:“你不是会开车吗?”
“喝这个吧!”我拿出一瓶橙汁,“老实说我说的‘会开车’仅限于在既没有人又没有弯道又没有坡度的路上——而且我也没有驾照。”
“夏拙,我明白了,”刘菁“咯咯”笑道,“你说的车是小时候的电动玩具车。”
“好吧我承认,你喝这个吧!”我拧开瓶盖,准备把橙汁倒进杯子里。
“不行,大过年的我陪你喝!今天我们一醉方休。”
我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你怎么回去?”
“不回去了!这里又不是没地方睡。”
“啊?!”我的下巴像是被谁强行掰开一般,因为张开得太狠,一时半会儿还没法复位。
“啊什么呀,”刘菁扭过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夏拙你脑子里想啥呢!这是我的家吧?本姑娘今晚在这里你不放心吗?是怕我怎么着你还是咋的?”
我暗自想:怎么会呢,我求之不得,“不是不是,今天大年三十呢,你不跟家里团聚吗?”
“都在湘城,有什么好聚的——喝!”说罢刘菁已经给自己倒了一杯,豪气冲天地端起杯子。
我看着她武松勇闯景阳冈一般的架势,想笑又不敢,只好谨慎地跟她碰了碰杯。
“我能不能八卦一下:你们家是不是很有钱?”
刘菁看着我笑了笑,“还行吧——来,我们干杯!”
我举起酒杯,“春节快乐!”
刘菁笑着碰杯,“万事如意!”
我跟上,“身体健康!”
“学业顺利!”
“步步高升!”
“寿比南山!”
“福如东海!”
“财源广进!”
“百年好合!”
“早生贵子!”
“哈哈哈哈……”
“干杯!”
“干杯!”
……
饭吃到一半,我还是放心不下,追问道:“你确定不用回去?这……不好吧!”刘菁白了我一眼,“有什么不好的——夏拙你是不是想赶我走啊?要是嫌我吵到你那我还是走吧!”说话间刘菁缓缓起身作势要走,表情还可怜巴巴的。
我赶紧拦住,满脸堆笑,“没有没有,岂敢岂敢!您坐您坐!”
正说着刘菁的电话响起。
“老爸,我不回去了啊!跟同学在一起守岁呢!都是女生——放心吧!手机没电,挂了噢!”挂了电话后刘菁索性关机。
我笑道:“你也忒狠了!一句话就让我变性了。”
“这不是让他放心嘛,你说让我回去干吗呀,他们两口子在家可恩爱了……”刘菁开始滔滔不绝地晒起他们家的幸福。此时此刻,听着这些,我的心中真是五味杂陈: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这对于我来说是多么奢侈和遥不可及的事。
“怎么了?”刘菁觉察出我的脸色渐渐黯淡下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笑了笑,“没事。”
刘菁歪着头,“跟我说说你的家里呗。”
我浅笑着看了看她,说道:“还是别讲了,大过年的挺扫兴。”
看她不开心,我赶紧岔开话题,“你跟你爸亲一些还是跟你妈亲一些?”
“老爸!”提起“老爸”,刘菁眉飞色舞。她的老爸是个生意人,可是只要在湘城,每天总要抽出时间陪陪刘菁。无论是逛商场、做发型还是吃肯德基、必胜客,刘菁总会拉上她老爸。刘菁说,她老爸时尚又体贴,时不时给她老妈送上一束玫瑰花或者一盒巧克力,一有闲暇他还亲自下厨给她们母女俩做寿司和甜点。
“老爸就是我以后的择偶标准!”刘菁兴奋地告诉我。话刚说完,刘菁就死死盯着我。
“怎么了?我脑袋上长了包?”
“没有,”刘菁脸一红,迅速低下头去,“其实,我觉得……你跟我老爸……挺像的。”
“呵呵,呵呵……”我干笑了两声,“我有那么老吗?呵呵,呵呵……”
刘菁没说话,抬起头死盯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
“夏拙。”
“嗯?”
“答应我一件事。”
我一听便开始头大,估摸着孤男寡女大年三十晚上相聚守岁,关于承诺的话题必定是沉甸甸的,答应了可是一辈子的责任,但寄人篱下又吃人嘴短你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呃……你说。”
“昨天看报道了,方便面里面有致癌的东西,以后别吃泡面了。吃了不好!”
“嗨——我还以为什么呢,吓死我了!”我长吁一口气。
“什么吓死你了?你答应了没有?”刘菁瞪着眼皱着眉,气鼓鼓的样子实在是可爱极了。
“答应答应,一定答应!打死不吃泡面,饿死不吃泡面!”
“你不刚让我不要说不吉利的话吗?”
“哦!我错了!陛下!”
刘菁的筷子头迎面而来……
吃了苦头之后,我决定以牙还牙,“刘菁,我……有句话想对你说,憋了很久了,难受。必须说出来。”
可爱的刘菁同学脸上一片慌乱,“什么?”
我沉默不语。
“说呗!”她的眼神充满期待。
我继续沉默不语。
“你说不说?不说我走了。”期待变为焦灼。
我走到她面前,定定地看着她,字正腔圆地说:“糖醋里脊真好吃!谢谢你!”
“讨厌啊你!”刘菁面红耳赤,笑着张牙舞爪向我扑来,全然没有了清纯可爱温柔的形象。
闹过之后刘菁酒气上涌,没等我反应过来已经趴在沙发上睡得死沉死沉的,就像武侠小说里中了迷魂散的桥段。
我横竖都叫不醒她,无奈只能抱她进了她的卧室,颤着手替她脱掉鞋子和外套,给她盖好被子,静静地看着她。橘色灯光下,她醉酒后的笑容真切而甜蜜,间或还发出孩子般“哧哧”的笑声;她的脸庞白里透红,泛着羊脂玉一般的温润光泽;她的头发柔顺飘逸,头顶上还有一个调皮的白色流氓兔发卡……
我关掉她的床头灯,回到房间,装好手机电池,开机。里面有不少亲朋好友的祝福短信和整整十个来电提示,三个是孙老师的,两个是夏跃进的,还有五个是刘菁的——依旧没有颜亦冰的电话。
我翻出她的号码,拨过去,还是关机,我深感失望又愤懑不已,索性再次关机,在新年的钟声和礼炮中倒头大睡。
醒来的时候刘菁已经走了,桌上留了一张字条:“锅里有煮好的鸡蛋,冰箱里有面包片和果酱、牛奶,记得吃早餐。新年快乐!”我无比惆怅地看着窗外。新的一年太阳并没有照常升起,因为湘城下雨了,雨不大却惹人烦,出门拖泥带水,家中潮气逼人,让人感觉甚是不爽。大年初一终于接到了颜亦冰的电话,是从医院打来的,原来她妈生病了,回去之后她就一直在医院陪护,连家都没有回。
“家里没有别的人替你吗?”我的怒气顷刻间消散,转而心疼起她来。
“没有。”
“你爸呢?”
那边没说话,沉默了半天,她说:“我要过去了,有时间再打。”
挂了电话我方才想起,跟她相处那么久,却从没有听她提起过家里,提起过她的父母。
我一直感觉她很坚强,像芦苇一般充满了韧性,我一直疏于探究她的坚强背后还有什么,直到今天才隐隐感觉到她的艰难。
年过得百无聊赖,我不想看书不想去画室更讨厌看电视,想出门走走却被南方的绵绵冬雨逼回来。大年初三牧云画廊复课,我甚至感觉到了激动和欣喜。
见到学生们感觉甚是亲切,戴青和安奕甚至还给我带了些礼物:戴青带的是一块安化黑茶,安奕则捎来了家里的腊肉还有好些零食。总之和这帮学生相处感觉不错。
几天之后刘菁也回来了,她不再蜷在沙发上十分费纸地看韩剧,转而潜心研究起菜谱来,《家常菜300道》《湘菜大全》什么的在客厅茶几上摆了一大堆,就是看电视,也把频道调到《美女私房菜》之类的节目上,真是用心良苦精神可嘉。
纸上谈兵是远远不够的,刘菁把目光投向菜市场,买回了油盐酱醋、生姜、料酒、淀粉、苏打、茴香、桂皮等多达数十种烹调材料,又采购了几乎够我们吃一个月的主、副食来,把冰箱塞得满满当当,连我的啤酒都给她挤出来了。
看样子年前真不该夸她泡面煮得好。
有一天,我正在卧室看书,刘菁怯生生地敲开我的门。
“夏拙,问你个事——你知道五克是多少吗?”她一手端着食盐罐,一手拿着勺子,比画着问我,“是这么多,还是这么多?”
“呃,我还真不大清楚,应该就这些吧!”
“唉——什么都买齐了,就缺个天平。”刘菁噘着嘴,垂头丧气的样子。
“天平?”
“是啊!书上老是说食盐多少克,味精多少克,我怎么知道多少克是多少?”
“还有少许,少许是个什么玩意儿?多少才叫少许啊!”
我忍住笑,“就是嘛!编菜谱的人都是蠢蛋——我看算了,还是别学这个了,太辛苦。”
“不行!一定要学会,你不是说我很有天分吗?”刘菁斩钉截铁,还倒打我一耙。
“是的,主要是我是怕你太辛苦了。”
“不辛苦!哈哈哈。”
过了一个多小时,刘菁又敲门。
“吃饭了,尝尝我的手艺。”她的底气明显不足,“手艺”二字几乎要咽到肚子里去了。
她煮了饭,做了青椒肉丝(准确地说是肉块甚至肉球)、紫菜蛋汤,还有清炒莴笋叶,手艺可想而知。万幸的是饭总算是熟了,于是我们用买来当调料的一瓶“老干妈”下了饭。
看到刘菁一脸失望,我拍着她肩膀鼓励道:“没事,失败是成功他爹,没有谁天生就是厨子。”
“嗯!”刘菁神色凝重地点点头,“一定要坚持!”
第二天,刘菁果然买了天平,甚至还买了个量杯,把厨房搞得跟化学实验室一样,我都忍不住佩服起她那锲而不舍的精神来。
不知是天平和量杯的作用,还是刘菁积累了心得,那天晚上的饭菜已经基本能吃了,虽然“老干妈”依然作为一道主菜摆在桌上。
情况一天比一天好,我的胃口在饱受煎熬之后,终于苦尽甘来,有一天回来我甚至闻到了糖醋里脊的味道。
“开饭了!尝尝我的手艺!”这回她把“手艺”二字说得底气十足,感觉是胸腔在发音。
清蒸武昌鱼、小炒黄瓜、糖醋里脊和金针猪肝汤。
“怎么样?”刘菁忐忑不安地看着我。
“好!”我嘴里塞着肉含糊不清地回答,我都没时间恭维她了。
“有没有冰冰做的好吃?”
“呃——都不错,”我有些头大,刘菁似乎对这个答案不大满意,我赶紧补充道,“颜亦冰可不会做糖醋里脊,你做得真好吃。”
刘菁这才算罢休,我偷偷笑着感慨:“女人呐……”
“等下。”刘菁的手向我的脸上伸过来,我下意识往后一躲。
“怎么了?”
“汤汁流你嘴巴外面了。”刘菁稍稍顿了一下,还是轻轻地把我嘴巴上的里脊汁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