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医院里，石磊心事重重地推着轮椅，老爷子回头瞥了一眼儿子：“石头，你回来几天了？请了几天假？”石磊若有所思：“今天是第九天，假期是……十天……”老爷子一愣：“停！从咱这儿到你们部队，咋也得坐一天一夜的车，你不赶紧走，还等啥呢？”石磊说：“爹，俺是觉着您还没出院呢，俺想……想跟部队再申请申请，延长几天假期。”

“扯！噢，俺要是在医院住上一年，你就一年不回部队呀？”石磊无言以对。老爷子的声音缓和下来：“石头，爹知道你孝顺，爹也知道你心里想啥呢！俺现在就告诉你，没门儿！石头，这几天，爹躺在病床上，也想了好多的事儿。原来，俺对你管得是有点儿严，尤其是在当兵这件事儿上。用英子的话说，俺给你造成了挺大的精神压力。现在俺也想通了，以后，你要是不忙，能得着假期，就回来看看爹。其他的事儿不用你管，英子将来要是出嫁了，还有咱村儿的父老乡亲照顾俺呢。你就在部队好好干吧！只要部队还要你，你就不能自己说回来，要是哪天部队不要你了，你回家，爹不怪你。”石磊热泪盈眶，直点头。

“行了，大小伙子的哭啥？赶紧收拾收拾，回部队，可不能超假期。”石磊擦泪点头，想了想说：“爹，您该生日了，俺送给您一个礼物。”老爷子皱眉：“咋当了几年兵还玩儿起这个来了？你还用送俺啥礼物？”

啪！——一枚金灿灿的军功章！

老爷子直愣愣地看着，声音颤抖着：“石头，这……这是啥呀？”石英笑：“爹！这是俺哥在部队立了功，部队奖给他的军功章！”

“这……这是军功章啊？！你咋不早说？”

“前几天您刚做完手术，医生说不能让您太激动，俺就没跟您说。”

老爷子颤抖地伸出手，把军功章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放在眼前打量着，眼睛里闪着泪花：“嘿！嘿嘿！这就是军功章啊，俺儿子得的军功章！”石磊含泪笑：“爹，好看不？”老爷子眼睛泛湿：“好看！好看！”石磊蹲下身：“爹，俺给您戴上！”老爷子一脸诧异：“你得的军功章，给俺戴上干啥？”石磊含泪：“爹，要没有您从小儿管着俺，教育俺，俺当不上兵，也得不上这枚军功章。这枚军功章里，有您多一半儿的功劳。”老爷子忽然目光一动，躲开石磊的手：“等等。”

石磊一愣。

老爷子抬起手，把军功章缓缓地举过头顶，像是在举行仪式似的：“看看吧！来看看吧！儿子得了军功章了！来看看吧……”老爷子老泪纵横。石磊诧异地看着父亲的举动：“爹，您这是干啥呢？”老爷子一愣，连忙放下军功章，掩饰地擦了擦泪：“噢，俺……俺给你娘看看，让她也高兴高兴。”一旁，石英若有所思，泪流满面。

“石头，这枚军功章，爹就不戴了，爹等着你拿更多的军功章，等爹七十大寿的时候，爹沾你的光，把它们全戴上！”

石磊含泪点头：“爹，您放心吧！俺一定好好干，得好多的军功章，到时候把您的胸脯上挂满！”石建国含泪点头：“好小子！有志气！爹等着！”石磊后退两步，啪地立正，举起右手，向着父亲敬礼：“爹！您保重身体，俺归队了！”老爷子感慨万千，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军功章，老泪纵横。

2

清晨，静谧的霹雳火驻地楼前，尖利的战斗警报突然响起，队员们全副武装，陆续冲出大门，紧急集合。曾紫陌整队，跑向高胜寒：“队长同志！霹雳火战地救援队全体集合完毕，应到28人，实到27人，一人休假，报告完毕！”黄宝贵忐忑地站在队列里，高胜寒冷声道：“入列！”

“是！”曾紫陌转身入列。高胜寒上前：“同志们！——”

——唰地立正。

“请稍息！”高胜寒低头看表，扫视着队员们，“怎么了？心神不定的？”队员们都不说话。高胜寒声音低沉：“我们不能代替他做决定。我和你们一样，等着他的归来。但是我们是军人，我们的等待不能在无所事事当中度过！老规矩，六公里武装越野开始！全体立正！向右——转，跑步——走！”

队列中，黄宝贵有些伤感地悄声说：“最后一天了。”谢思潇边跑边说：“黄牛，你和石头关系那么好，给他打个电话，再劝劝他。”黄宝贵摇头：“没用。我了解他，他要是想回来，自己就会回来，要是不想回来，劝也劝不住。要不，他怎么叫石头呢？”

“报告！——”

迎面，石磊背着背包，大步跑来。黄宝贵一惊：“石头？！”石磊看着众人憨笑。高胜寒高声命令：“停止前进！”石磊大步走向高胜寒，举手敬礼：“报告！飞狼！俺申请归队，参加训练！”高胜寒看着石磊：“今天是你假期的最后一天，坐了一天一夜的车，休息休息吧。”

“俺在车上睡足了！就当俺提前归队吧。飞狼！俺真等不及了！俺九天没训练了，浑身憋得难受。”

高胜寒看着他，一笑，抬手看表：“给你五分钟时间换装！”

“是！”石磊兴奋地朝后跑，突然被众人拦住，连掐带拧又踢屁股。石磊挣扎着：“哎呀！干啥呀！俺只有五分钟时间，俺得去换装！”没人听他的，继续收拾，干脆把他按倒，抓着胳膊腿往地上蹾。石磊龇牙咧嘴：“飞狼！海豚！黑马！你们管管他们啊！队列纪律！哎呀，俺的屁股！”三个人笑着扭头假装没看见。

石磊被大伙儿蹾着屁股，哭了。众人一愣，停手放开他。石磊泪如泉涌。黄宝贵一惊：“哭什么？”谢思潇纳闷儿：“真疼了？石头，大伙儿跟你开玩笑呢。”石磊哭着：“俺是感动的哭，俺觉得俺……俺太幸福了！你们没放弃俺，俺也没放弃你们。谢谢你们！俺代表俺全家谢谢你们！”王星看表，冷冷地：“石磊，就剩三分钟了，你还来得及吗？”石磊大惊，撒腿就跑，众人一片欢笑。

3

“结婚？”崔华盾张大嘴，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病床旁的顾意。

“对啊，结婚，怎么了？”顾意看他。

“等等等等，这好好的，怎么扯到结婚了呢？”

“难道我不能结婚吗？”

“你当然能！但是……”崔华盾不知道该怎么说。

“但是不是跟你是吧？”顾意看着他。

“我可没这么说，我是说，凡事不要急，慢慢来。都像你这么急性子，那不就乱套了吗？”

“哎，崔副参谋长，你离异我未婚的，我个黄花大闺女，你还吃亏了怎么的？”

“顾意，寒号鸟，话不是你这样说的，这结婚的事儿，可是人生的大事，要从长计议！”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崔华盾一愣。顾意眼泪汪汪，“你知道不知道，当你坠机失去消息，不知生死，我是怎么想的？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崔华盾看着她：“傻话，你是飞行员，是国家和军队培养的骨干武直飞行员，你承担着重大的历史使命，强军使命！你不能这么想，这是你的职责！”

“可是，可是我没办法控制我自己啊！”

“那你要学会控制！”

“我学不会！”

“你必须学会！”

顾意的眼泪流下来：“崔副参谋长，猎鹰，崔华盾——算你狠！我在向你求婚，你知道不知道？！你难道要我跪下来求你吗？”

“正因为涉及婚姻，所以我才要慎重考虑！也包括你，必须要慎重考虑！结婚不是儿戏，我是离过婚的人！”

“我不在乎！”

“我在乎！”崔华盾感叹，“我在乎……你还不知道，婚姻意味着什么，离婚意味着什么。离婚，就是生生从身上扒下一层皮啊！曾经朝夕相处的两个人，已经习惯了彼此，习惯了在一起，突然之间，咫尺天涯，彼此没有了任何关系。你睡醒了，习惯性地叫她的名字，可屋子里空空荡荡；你看见什么好吃的，就会喊她来吃，却发现身边没有她；你去演习或执行任务，上面说有风险，留个遗书吧，你都不知道写给谁……”顾意呆呆地听着。

“你说，婚姻能这么草率吗？不是两个人相爱，就应该是夫妻的。婚姻有太多的问题要面对，爱，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哪对夫妻结婚的时候，不是真心相爱的呢？起码说，日子是能过下去的，那为什么还要离婚呢？开始的时候，谁都没想过会结束，如果不是准备白头到老，很少有人会去打结婚报告——但是，婚姻真的不能轻易下决心，我知道，你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考虑好了。但是你还不了解什么叫作婚姻，那和爱情是两回事。”

“你的意思，是根本不想和我结婚？”顾意泪眼婆娑。

“我还没想好。”

“没想好？”

“我是真的没想好，我是不是还有勇气去面对一段新的婚姻，能走下去，并且带给你幸福。”崔华盾的喉头蠕动着，“你很直率，很聪明，很可爱，带着一点点的霸道，我很喜欢你，但要谈及婚姻，我们都需要冷静地思考。”

“那要思考到什么时候？”

“等我想明白了，彻底想明白了，我能放下所有的包袱和过去，我一定会慎重考虑这个问题的。”

顾意擦着眼泪：“我太没面子了。”

“这不是面子不面子的问题，成熟男人要都考虑清楚，考虑周全。如果我们有缘，一定不会错过的。”

“好吧，我等你想清楚，你这是给我洗脑。”

崔华盾苦笑：“我只是说出我的心里话。”

“知道吗？多少小男孩追我，我都看不上，我就喜欢成熟男人，你说得有道理。我说洗脑，在这儿不是贬义词，我爱你，我的脑子里面，本来就应该是你。”崔华盾不知道说什么。顾意看着他，眼神坚定：“总有一天，你的脑子里，也都是我！”正说着，两人的电话同时响起来。崔华盾看看，是队里的。

4

战虎特种航空队的俱乐部，拉着窗帘，灯光幽暗。飞行员们已经列队站好，还有霹雳火的队员们也整齐列队。这时，已经换好飞行服的崔华盾和顾意匆匆进来。白鹏在那边调试着视频设备。

“什么情况？有任务吗？”崔华盾急问。

“旅长和政委通知，要战虎和霹雳火看一段网络直播视频。”高胜寒声音冷峻，“前一段Y国飞行员在敌后坠机被俘，根据情报，恐怖分子要处决他。”崔华盾脸色一沉：“没有日内瓦公约吗？”高胜寒抬手看表：“恐怖分子还讲什么日内瓦公约？好了，要开始了……”

视频里，飞行员被困在囚笼里，周围有蒙着面的恐怖分子持枪看守。大家静静地看着。突然，飞行员被卷入烈焰当中，女兵们都瞪大眼，眼泪在打转。尤其是战虎的飞行员们，感同身受。陈天龙擦着眼泪：“还不如坠机的时候就拼了算了！”曾紫陌含着眼泪：“我现在真的明白，为什么要组建空降救援队了。”

“还不够，我们不能干等你们来，在你们来以前怎么办？”崔华盾的声音掷地有声。高胜寒点头：“我明白了，旅长政委用心良苦。”

视频结束，灯刷地打亮。崔华盾扫视着队员们：“战虎的飞行员都看见了吧？”飞行员们怒吼：“看见了！”

“我们……感同身受，我们都是战机飞行员，我们无法逃避。”崔华盾睁大眼睛，“我们要补上这一课，我们要能在敌后躲避，反抗，逃脱，战斗，不能干等霹雳火来救我们。我们除了在天空战斗，也要在地面战斗。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绝对不能，否则可能生不如死。战争不是小孩打架，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我们要学习地面作战，要能像特种兵一样生存和战斗！”高胜寒站在队列前：“我可以教你们，霹雳火可以训练你们。大家都想活着回来。”

“我们调整训练计划，加入地面特战训练课时，新的训练大纲拟定以后会发给大家。现在，我们为这位勇敢的外军同行默哀。”崔华盾摘下帽子，默哀。

机场路上，曾紫陌看向崔华盾：“你可想好了，这可是你没接受过的训练。”崔华盾一笑：“训练吃苦，总比敌后送命强。那火，真像烧在我自己的身上。再说了，你都能通过，我更能了。”高胜寒笑：“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留情也罢，绝情也罢，我是战机飞行员。我驾驶战机的时候，天下无敌；一旦离开战机，兄弟，你不会不希望我活着坚持到你们来接我吧？那我可太失望了。”

“别说傻话，我肯定希望你活着。”

“那就训练我，我和我的飞行员……一切为了活下来！”

“对，活下来！”高胜寒抓住崔华盾的后脖子，“你一定要活下来，我会去救你的！”崔华盾突然哭起来：“我刚才一直想哭，我不敢哭，我不能哭，我的部下都在那儿！我不能让他们知道，其实我害怕了！我害怕会那样死去！训练我们，不要让我们有那样的结局！让我们活下来！”高胜寒也忍不住了：“不要恨我！”曾紫陌的眼泪被勾出来：“你们俩大男人，真是的，都是部队的人物了，在这哭算怎么回事？”崔华盾抹了一把眼泪：“你别笑我，我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恐惧！我……我从当兵那天起，我就不怕死！但是，我……不想那么死……帮帮我，帮帮我们，我知道他们都恐惧！我们不想被折磨，我们不想被虐杀，我们想活着回来……从战场上，活着回来……”高胜寒坚定地看着他：“我答应你……”

旁边，曾紫陌捂着嘴，哭出声来。

5

办公室，旅长王浩看着面前站得笔直的三人，放下手里的训练计划：“这是你们两个队伍共同的训练大纲？怎么？提前一步打算合并了？战虎打算参加地面作战了？”高胜寒一挺：“战虎提出的。”

“是，特种航空队要执行急难险重任务，一定在敌后，一定很危险。我们被击落的概率很大，地面特战训练会对我们在未来战争当中的生存有很大的帮助。”崔华盾说，“在霹雳火到以前，需要被营救的飞行员，要有自救的打算，撑到我们救援队伍过来。”

王浩暗笑看着三人：“你们三个都很聪明，都知道为什么让你们看那段网络视频直播——我相信你们懂我的意思。”高胜寒抬头：“旅长明察秋毫。”王浩笑：“少给我戴高帽子。我也是飞行员，政委也是飞行员，我们飞虎旅上上下下几乎都是飞行员或者飞行员出身，包括你，高胜寒，也曾经是优秀的飞行员。我们感同身受，那火，我相信大家都感到了疼。我们可以执行人道主义的俘虏政策，敌人可真的未必。有人说，那是发生在国外的战争，与我们无关。这样说的人，忘记了，地球其实是一个整体，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本身就要做好战争准备，而且，现在我军的维和行动和境外行动，已经越来越多。我们要做好一切准备，才能实现军委主席对我们提出的高标准要求——全部心思向打仗聚集。解放军要实现现代化高科技战争当中的大规模作战能力，这是我们的使命。希望你们——不辱使命！”王浩抬手在训练报告上签字。

“是！”三人抬手敬礼，掷地有声。

6

闷雷宣示着暴风雨即将到来，空旷的训练场上一片沸腾。很快，大雨倾盆，正在战术训练场上的战虎队员们浑身都是雨水和泥水，被驱赶着在泥泞的路上艰难爬行。轰！轰！预埋在路边上的炸点不断地爆炸，烟雾弥漫，泥巴满天飞。崔华盾一头栽了下去，再起来满脸都是泥水。高胜寒冷冷地看着：“忘了看的资料了？”曾紫陌于心不忍：“我没忘，但是毕竟还是看着难受。”

“这时候心慈手软，战场上是害了他和他的飞行员。他们都是我们军队的宝贝，我们组建的本意，也是为了营救他们。在我们去以前，他们要能在敌人的包围圈里面逃脱出来，并且生存下来。”

曾紫陌深呼吸一口：“道理我都明白。”

“他们很刻苦——给他们加料！”

路边上，王星拿起一桶泥水，哗啦一声直接浇在了崔华盾的头上。崔华盾甩头大口呼吸着：“啊——好爽——”顾意怒吼：“你们干什么？！”谢思潇一笑：“哟？还有还嘴的？”说完又拎起来一桶，直接浇了上去。顾意吐出一嘴泥：“我饶不了你！你个母夜叉！男人婆！”谢思潇不生气，笑笑：“先打得过我再说吧！”

旁边，许飞拎着桶，看着白鹏。白鹏眨巴着眼：“哥，哥们儿……”许飞咬咬牙：“来吧来吧，反正早晚这一桶！闭眼，闭嘴！”——哗！浇了上去。白鹏大吼：“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

“我得回车里去。”曾紫陌看不下去了，转身要走，高胜寒一把拽住她：“你看看他——”曾紫陌看向崔华盾，崔华盾在泥泞中艰难爬行：“我很好！我没事！战虎加油！”曾紫陌的眼眶湿润了。

“他不希望你怜悯他，你该了解男人的心态。”高胜寒说。曾紫陌闭上眼：“我承认这样做的必要性，我只是不忍心看！”

“他希望你看见，他其实和我一样坚强。”高胜寒说。曾紫陌看过去，崔华盾对她笑笑，继续爬：“战虎特种航空队——”

“——沉默行动！高效杀敌！”战虎的声音在雨中怒吼，队员们嗷嗷叫着继续往前爬。

7

CQB训练场上，战虎队员们戴着头盔，身上穿着防弹背心，手持微冲正在进行战术演练。谢思潇在台上笑眯眯的：“哟，不错啊，飞行员们。”崔华盾一脸正色：“谢谢教官！”谢思潇蹲下：“哎，说正经的，你们觉得你们练得怎么样？”顾意白她一眼：“还行啊！怎么了？蜘蛛蟹教官？”白鹏拉了顾意一把：“你能不说话就别说话，这女的不好惹！”顾意的声音更大了：“哟？女的？我还以为……”谢思潇笑：“怎么？有问题吗？从我当兵开始，就没人敢把我往女队划拉。”顾意讥讽地笑笑：“我还以为，是不男不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