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英雄之路(2 / 2)

边境夜行人 田浩 30187 字 2022-06-05

但是无奈梁道安想了半天,愣是没往管锥的那个方向想,管锥只好暗示说:“270公斤啊,我记得我刚来的时候,八爷你给我五公斤我卖了十多万呢。要是那时候卖就好了!”

梁道安摇了摇头,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着管锥,一脸疑惑地问道:“那时候我给你的货你卖给谁了?”

“叶尘啊。”管锥漫不经心地说道。

梁道安说:“这个名字我倒是有点儿耳熟,我记得你说这人是勐腊的?”

“是啊,我那时候就跟你说过,我记得当时罗大厨也在场。”管锥看向罗大厨,罗大厨却面无表情,像座雕像似的,完全不为所动。

梁道安说:“你现在试试联系这个叶尘,问这些货他要不要。”

管锥摇摇头说:“我很久没联系他了,现在我们这么急着出货,我担心他不一定敢要。”

刁毛辉也帮腔说:“这么急着卖,一般人确实不敢要,而且这么长时间没联系,这个人可不可靠都不好说了。”

梁道安盯着刁毛辉:“指望你安排,你安排好了吗?我这三九品的货,你给我卖出了黄枇的价格,最后还有这么多没出手。指望你找个向导,人却带着货跑了。你找的飞机呢?成废铁了,白送给人一块地!”

这次发火是梁道安对刁毛辉最近所有不满的集中爆发,刁毛辉也不敢再说什么。梁道安又对管锥说:“你还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管锥说:“电话我倒是有一个,但是不知道能不能打通了。”

实际上管锥确实还记得那个号码,但当时是梁道安送给管锥货,管锥假装卖给中国买家才有的这个号码,现在八成已经作废了。管锥的想法是梁道安如果让打这个电话,那就打过去,如果打不通,那管锥可以向梁道安提议亲自去勐腊找人,这样才有可能把梁道安骗进去。

“你试试看。”梁道安说。

管锥手朝刁毛辉比了比:“那……”

梁道安说:“把你那什么卫星电话给他用。”

刁毛辉苦口婆心地劝梁道安:“八爷,咱们没有时间了,再耽误我们就走不掉了。”

梁道安愤怒地质问:“走不掉是谁的错!咱们现在光靠两条腿能走多远?”

刁毛辉再不敢说什么,只好拿出电话交给管锥。

管锥接过电话,拨通号码,当着刁毛辉的面打开了免提,并把声音开到最大。电话竟然是通的,“嘟”了三四声之后,电话那头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喂。”

“我是管锥。”管锥说出这句话时的心理十分复杂,对方只要具备一定的专业性,就会时刻处于行动状态。但面对这种没有计划的临时性变故,对方会不会配合就不好说了。同时管锥也为这个号码还存在而感到兴奋,因为很可能是丁卓依然在履行职务,自己一定程度上还受信任。生死存亡都在对方的下一句话上。

“你最近跑哪儿去了?上次你给的东西真不错,想找你再拿点儿的,死活都联系不上了。”

梁道安示意管锥继续说下去:“对吧,我当时就告诉你是三九鹰箭旗,再差能差到哪儿去,你要差的我还没有呢。”

“货是好东西,但我们这儿你也知道,县城消化不了多少东西。要运出去也难,你要有货就给我便宜点,怎么样?”

“货我有,你要的越多就越便宜。”

那边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有多少?”

“你要多少?”管锥问。

那边又迟疑了一会儿问:“你不会是偷了哪家仓库想出手吧?兄弟咱们虽然走的不是白道,但你这货要是黑吃黑来的,我可不能跟你做生意,你的货上面可是印着鹰箭旗的,梁氏我惹不起。”

世界上最美妙的赞美不是面对面的夸奖,而是在你背后的褒扬。叶尘对管锥说惹不起梁道安,这样的话使梁道安非常受用,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但也频频对管锥点头,示意可以降低价格。

管锥对着电话笑笑说:“我现在是梁氏的人了,这是我们老板授意的,你放心买,我是在金三角混的,要真黑吃黑先死的也是我。你怕个蛋啊。”

“嗯,也对,不过我想当面跟你谈。货现在在哪儿呢?要不我这两天去一趟江口,我们在那儿把事情定下来?”

“你不用去江口了,我就在你家门口。我手里有点儿货,本来是卖给别人的,但约好的人没有来,就这么带回去也不像话,这不就想到你了。”

那边迟疑了一下说:“就在家门口啊?那你这做得不对啊,应该提前跟我说,我好准备一下接待你啊。”

梁道安伸手捂上话筒,对管锥说:“你问问他,能不能安排车把我们送到越南边境。”

管锥点点头,对电话里说:“我有个事要跟你说,我这里车坏了,你能不能安排几辆车把我送到越南边境去?”

叶尘说:“可以啊,这点儿小事不麻烦,我们的车队经常来往,只要不是运一支军队过去,我都行。就是价格……”

管锥看了眼刁毛辉,他正在一旁阴鸷地盯着管锥,而梁道安明显非常热情,不停地对管锥点头。

管锥会意,对叶尘说:“我这200多公斤,你说给多少钱吧。”

叶尘问:“200多少啊?”

管锥:“270公斤。”

叶尘:“这么多啊,那我一下也吞不下啊。”

“你是傻了吗?都说了可以给你便宜点儿。”

叶尘在那边思考了一会儿,支支吾吾地问:“那你说多少钱?”

管锥说:“我这么多货,按照之前我们交易的价格,至少能卖到1000万吧?现在我给你打七折,700万给你。”

电话里叶尘的声音自带摇头特效:“不不不不,凭良心说,你这些要都是三九,我700万买过来那算是打劫你了。可我目前确实拿不出这么多钱。”

管锥问:“那你能拿出多少?”

叶尘:“500万,这是我的家底了,我跟你们没法比,我就是把这个小县城搜刮光了也比不上你们一批货的利润。”

管锥看向梁道安,在得到默许后接着说:“500万就500万,但你要保证把我们送到越南边境。”

“那是肯定的,送你们到越南对我来说很容易,以后再有这种事,我还指望你多想着我呢。”

管锥:“那你过来吧。”

“去哪儿?”

管锥:“你到对岸来啊,我们在栎树码头。”

“兄弟,你开什么玩笑呢?这么多年你哥天天望着那条江,但就是没出去过。我记得我们在江口码头那次我就跟你说过,你得把货送进来。而且你们不进来,我怎么送你们去越南?栎树码头又没有轮渡,我给你变几辆车过去?”

管锥又看向梁道安,没等梁道安做出反应,刁毛辉抢在前面说:“不行,太危险了。”

管锥摊摊手,叹了口气:“那就算了吧,八爷。”

梁道安也有点儿犹豫,盯着管锥看了很久,问道:“管锥,你相信这个叶尘吗?”

管锥点点头:“老主顾了我当然相信,这么高的利润率,他不会不想赚这个钱,不但想赚,他还想以后接着赚。”

“那我能相信你吗?”梁道安不动声色地问道。

管锥突然站起来:“我以为0号界碑事件之后,没有人会再怀疑我对您的忠诚了。我要是想害梁氏,0号界碑事件之后,金三角就不再有梁氏了。我自从到梁氏以来,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梁氏的事情,这一路走过来,我也没有主动做过任何安排,都是听刁毛辉安排。现在我们穷途末路了,这个办法也不是我想出来的,是八爷你让我打的这个电话,这是我们唯一能按时到达越南的机会,八爷你让我打电话沟通,我就打了。你现在怀疑我,那我就把电话挂掉,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说着管锥伸手去桌上拿电话,却被梁道安抢先把电话抓在手里,梁道安看了一眼刁毛辉,刁毛辉也确实没有其他办法,只好保持沉默。

梁道安慢慢将电话递给管锥:“我相信你,你安排吧,我们尽快过江。”

接过电话,管锥和叶尘商量完具体事情,刁毛辉一脸不爽地接过卫星电话走了出去,管锥则带人整理剩下的海洛因,等待叶尘派的两条小船。很快,梁道安一行人过江。

踏入中国领土之后,梁道安一行由叶尘派来的人领着往树林里走。树林不深,杂树也不像对面那么多,中间还有一条平坦的车行道,虽然不是铺装路面,但已经足够平坦,至少对梁道安来说要轻松很多,前面走过的那些路简直可以用张牙舞爪来形容。

管锥一行人走了几百米的距离,到了一处平坦一些的山洼里。四五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将整个天空都遮挡了起来,由于没有阳光,树下有大约一个篮球场那么大的空间寸草不生。管锥看到两个身着夹克的人靠在树上,心里一惊,责怪自己大意,因为面前的两个人他根本不知道谁才是叶尘。为了不被看出破绽,管锥快速走了几步,笑着说:“叶老大,好久不见。”

其中一个看上去30多岁的胖子满脸笑容地走上来,看那样子应该看过管锥的照片,上来一把拉住管锥说:“哎呀,好久不见啊好兄弟。”

两人一番寒暄。由于梁道安的身份不方便泄露,管锥在介绍的时候只说这是梁氏雇佣的制毒师,现在要去南美学习一项提纯技术,所以要借道越南去马来西亚坐飞机。叶尘也十分狡猾,他只带了一个人来见管锥,还有一个是刚才带路的人,叶尘对这两个人的介绍都是自己兄弟。双方都带着枪,所以交流起来无须废话,在树林里坐下来谈事也很快。

所有问题都很快敲定,管锥表现得恨不得立即交易,但叶尘突然说:“那我现在回去取钱,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一小时之内我就能回来。”

管锥一愣,问道:“取钱?你不会是打算给现金吧?”

叶尘摊摊手说:“那你想要什么?”

管锥说:“我们这是赶路,带这么多现金恐怕运输都困难,你给我瑞士银行的本票。”

叶尘笑道:“你还是太看得起我了,我是混县城的土包子,瑞士银行门朝哪儿开我都不知道,哪里来的本票?你要相信我,就给我一个账户,我三天之内给你把钱汇过去。”

管锥把梁道安和刁毛辉拉到一边商量这件事,还没开口,刁毛辉手里的电话响了,也不知道是谁打来的。梁道安和管锥在一分钟之内就做出了决定,在梁道安看来,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到达越南,这笔钱他虽然有点儿舍不得,但他一分钟都不想在脚下的土地上待了。

管锥说:“那可以,你先去找四辆车来,把我们送到越南边境,货要跟我们一起去,到边境之后我把货给你。”

叶尘想了一下说:“也行。”

刁毛辉接完电话,回到梁道安身边,跟梁道安耳语。

管锥不管那边,跟叶尘说:“那你快点儿准备,我们赶时间,要尽快出发。”

叶尘说:“好,那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去给你们准备车,我很快就回来。”

叶尘带着自己的随从离开,留下管锥一行人。管锥一直站在那里目送叶尘消失,等他转过脸来的时候,发现刁毛辉早已在他身后举起了手枪。

管锥本能地将重心降低,刁毛辉说:“别动。”

管锥举起手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刁毛辉说:“我找人打听了,勐腊能吃下200多公斤货的人不超过三个,没有叫叶尘的人。”

管锥苦笑:“谁说他能吃下200多公斤了?他最多只能拿出500万。200公斤要多少钱你自己心里没数?”

刁毛辉冷笑:“你继续狡辩。”

梁道安走上前来,看着管锥说:“你现在承认,我可以不杀你,反正我是要离开的人了,杀不杀你对我没有意义。我只想知道自己用了一辈子人,到你这儿是不是看错了人?”

管锥摇头:“我不是,你要杀就杀。”

刁毛辉笑得狰狞,眼神像是能把人钉在墙上:“你装得很像。那我再告诉你,不但你是老猫,这个叶尘和他的随从也都是部队出身。刚才离开的时候他们的步伐没有合拍,有个人竟然垫了一步。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部队的标准动作。我们梁氏也有人懂中国军队的队列,我对此熟悉得很。”

管锥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刁毛辉说的很可能是真的。这个动作很多士兵都已经养成了习惯,这种场合这不到0.5秒的动作是会要命的,不知道叶尘从哪里找来这么个强迫症的家伙。

管锥说:“我是相信叶尘的,你信不信由你。但这跟我没关系。”

刁毛辉说:“还嘴硬,我让你死个明白。这次出发前,我就让人带着你的照片去你老家了,只是一直没有回音。刚才那边给我打电话,说照片上的人就是之前的士官黎耀祖。所以,你就是那个袭击武进的黎耀祖,陈汉生其实一直都没错,至少对你的判断是正确的。你父亲死了不假,但不是武进杀的,你来找武进也只是为了给他一个脱罪的理由。八爷,我们没时间了,下决心吧!”

梁道安站在刁毛辉身后,点了点头,后退两步。意思很明显。

管锥用尽所有的脑力,试图想出一个解决办法,但此时此地好像真的没什么好办法了。

刁毛辉冲管锥点点头:“可惜我要走了,不然你是个有趣的对手。”

那一瞬间管锥的视力变得出奇地好,他看到刁毛辉放在扳机上的食指开始发力,每一点儿轻微的抖动他都看得一清二楚,他想过跑,但刁毛辉身后还有十几条枪指着自己,无论如何是跑不掉的。同归于尽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但面对这么多枪口,他知道不要说抬起脚,即使是动一下胳膊,自己都会被打成肉泥,然后刁毛辉带着人从容出境。管锥的思绪从如何辩解,变成了如何有尊严地死去。他似乎没有其他路可走。

“砰!”枪响了。

没有人倒下,不知道谁开的枪,除了管锥之外,在场的人全都蹲了下去。管锥毫不犹豫地朝右边扑了过去,他不知道右边有什么,只看到有很多藤条,但并不知道藤条下是什么。

管锥还没有感受到藤条的触感,身后就响起了枪声,他顺着藤条下落了四五米,落地后拔腿往南侧跑,身后枪声此起彼伏。刁毛辉只留了两个人保护梁道安,其他所有人一起追击管锥。

管锥不知道该往哪里跑,只是拼了命往前。在他跨上一个小土坡往前跃的时候,一根带刺的藤条像锯子一样从脸上带过,犁出一道血痕。一阵剧痛传来,管锥用舌头从里面舔了一下,感觉脸都快被划穿了。剧痛使管锥动作稍微顿了一下,就这一顿,感觉左腿一麻,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每次想要用力,都能感到肌肉徒劳地抖动,完全使不上力气,像是没油的汽车,无论怎么拧动钥匙,也发动不起来。管锥低头才发现左腿内侧被子弹打穿,一小块连着皮的肉在伤口处摇摆。

他只能用手和右腿往前跳,可这不是办法,早晚会被抓住,刁毛辉的人越来越近,听声音简直就近在眼前。但比起刚才,管锥没那么绝望了,因为现在他似乎有了同归于尽的选项,虽然并不是首选。他又想刚才要是不扑向藤条,而是扑向梁道安,结果会不会好点儿?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此时的梁道安在刁毛辉心里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他又想到了父亲,刁毛辉可能掘了父亲的坟,而自己今天只要一不小心,就会死在这个人手里。管锥不明白,自己没做过什么坏事,但为什么父子俩都要栽在这个人手里?

管锥正琢磨着,一只手突然拉住管锥的胳膊,来人往自己肩膀上一搭,顺势把管锥扛了起来。管锥连眼睛都没睁:“罗大佐你怎么在这儿?”

罗大佐边跑边说:“你怎么知道是我?”

“身上臭得能跟粪坑里的蛆称兄道弟了,除了你没谁有这味道。”

“兄弟,你要实在受不了的话,那我现在就走。我那天回去把你交代的事情办完,就马不停蹄地跑来这里了,这么多天风餐露宿,你以为我不想干净点儿啊。”

管锥:“省点力气逃命吧。”

罗大佐:“扛着你有多大力气也逃不掉。”

管锥虽然闭着眼睛,但突然觉得眼前一黑。等再睁开眼,他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到了:“你这是到哪儿了,怎么这么黑?”

“你眼瞎了吧,就快到山顶了。”

管锥被这话吓了一跳,以为脸上的伤使自己失明了,顿时在罗大佐肩膀上扭动起来:“你放我下来,我好像真的失明了,什么都看不到,我要真瞎了你就自己跑吧,我不想活成个瞎子。”

罗大佐说:“进山洞了,你没瞎。”

没想到管锥更加激动了:“你疯了吗?后面十几个人,你往山洞里跑,这是送死你知不知道,还是带过兵的人,你个半吊子军官!”

罗大佐继续往前跑:“反正进都进来了,跑到哪儿算哪儿。”

管锥说:“你放我下来。”

“你最好老实点儿,这里太黑了,我赌刁毛辉刚进洞的时候一定非常小心,不敢太快。这种地方谁也看不到谁,但他们人多,肯定怕误伤,真打起来只能便宜我们俩。”

“那我们也出不去啊,刁毛辉只要在洞口等着,就能把我们饿死。”

“你以为刁毛辉有多少时间,他比我们更着急,说不定他一着急自己就撤走了。再说了……”罗大佐开始大口喘气。

“再说什么?”管锥问。

“这个洞是通的,前面应该有出口,我进来过,看到前面有光,但我没走近了看。”

罗大佐话刚落音,一束光出现在两人面前,罗大佐赶紧穿过那束光,又拐了两道小弯之后停了下来,人彻底躲进黑暗里,免得被后面的刁毛辉发现。

这时后方已经没有枪声了,但开始出现零星的脚步声和石头碰撞的声音。管锥抬头看看上面洞口,直径四米左右,十几米的高度,没有任何依托,长了翅膀恐怕也飞不过去。管锥压低了声音说:“我真被你害惨了,这下无论如何都跑不掉了。”

罗大佐说话的音调有点儿像唱歌:“跑不掉喽,我们要死在这里喽。”

管锥赶紧捂住他嘴巴小声说:“你是怕他们找不到我们吗?”

罗大佐从咏叹调切换成严肃的质问语气:“你怕什么?我们反正是死定了,我不想死得像只老鼠。早知道我不救你了,跟你一起死在这洞里太亏了,我现在有钱了,在新庙刚认识一个女人,可以成家立业了。”说完又咂了咂嘴,“可惜了,多好的姑娘。”

管锥捂着自己伤口:“我看你就是有再多的钱也活不出个人样来,我是伤员,你能不能先给我止止血再废话。”

罗大佐伸手摸了摸管锥的伤口,很快又缩了回来,说:“止什么呀,反正待会我们俩就成两坨肉了,死在这里,烂在这里。你见过给案板上的猪肉止血的吗?”

“去你大爷的。”管锥伸手在地上摸索石头。那样子像是不等刁毛辉来,他们就能互相把对方弄死。

刁毛辉到了,或者说刁毛辉看到了亮光,发出一阵奇怪的笑声,紧接着声音响起:“二位选了个极好的逃生路线,也省得我千辛万苦追下去了。你们好人做到底,自己出来,我也大方点儿,每人一颗子弹,让你们痛痛快快地上路。这样大家都好做,不然我把你们搜出来,可就死得很难看了。”

管锥可以感觉到,刁毛辉的表情绝对没有他的声音那么轻松。无论刁毛辉怎样威逼利诱,这洞里除了水滴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

刁毛辉虽然可以确定管锥和罗大佐就在附近,但要搜索他们,必须要经过那束洞口射进来的光,大家都有枪,一旦暴露位置就可能被射杀。

刁毛辉没有时间在这儿耗,虽然管锥和罗大佐都有枪,但也只是两支枪,只要敢开第一枪,枪口火焰必然会暴露位置,这样一来,管锥就成了自杀式袭击。

刁毛辉如果有时间,他会慢慢耗死这两人。但现在不同,他没有耐心做这样的事情,所以当机立断,派了两个人慢慢接近,其他人在不远处的黑暗中持枪盯着。

管锥知道,刁毛辉想要用这两个人引诱自己开枪。但不到最后一刻,管锥是不屑于做换人头这种事情的,要换也要先杀了刁毛辉。管锥把罗大佐已经举起来的枪口按下去,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刁毛辉派的两个人很快越过了明亮地带,到了管锥和罗大佐藏身的一侧,听声音越来越近,直到管锥闻到了对方的枪油味,知道枪口从自己鼻尖前划过。管锥伸手在空中捞了一把,想把人捞到自己藏身的石头后面来,但没有抓住任何东西,反倒是袖口带动的风声惊动了对方,管锥同时也听到了对方转身时衣物摩擦的声音。

黑暗中,管锥和罗大佐同时伸出了手臂,但都没有伸直,以便在接触时还可以伸出一截儿,抓住对方。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以刁毛辉的行事风格,一旦这边打起来,暴露出位置,刁毛辉会毫不犹豫地开枪把四个人都打死。

一直等到枪油味再次出现,双方都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但距离已经十分近了,管锥不想再等了,正当他准备往前扑过去的时候,一根冰冷的枪口不偏不倚地触到了他的脑门心。对方枪口停顿了一下,停顿只维持了不到半秒钟,管锥似乎能听到他食指压下扳机的声音,甚至能想象出他指伸屈肌的发力过程,那一瞬间管锥似乎能感觉到身边一切的细微变化。管锥无能为力,他再快也快不过弹壳里火药燃烧的速度。

“咔”,卡壳了!

管锥右手抓起一块石头,和罗大佐同时扑了出去。那两人本来就在管锥面前,这么扑出去自然是面对面撞上。管锥左手抓到对方头发,也顾不上暴露位置,右手扬起石头就是一顿猛砸。狭小的山洞里顿时惨叫四起,管锥不敢停,他知道这可能是这辈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砸死对方才能了无遗憾。

刁毛辉听到惨叫声就知道自己派进去的两个人失手了,但同时他也知道了管锥的大概位置,并且从声音判断,管锥并没有重新躲进掩体的意思。这样一来他就不急了,他扬起手,似乎是要进行某种仪式,所有的手下都盯着他扬起的手,只等他的手挥下来,所有人就会一起开枪,子弹会把管锥和罗大佐撕碎。毕竟两名同僚的下场他们没看到也能听到,他们不想下一个被刁毛辉派进去探路。

刁毛辉挥起来的手在半空中顿住了,因为他摸到了一根绳子。手就那么举在半空,像是领导在和下属打招呼,但他的脸上并不是自信,而是惊愕。他猛地一抬头,看到洞口至少有十根绳子垂了下来,十几个黑影顺着绳索从天而降,刁毛辉的反应不算慢,只呆滞了极短的时间,但就这极短的时间里,黑影已经落地。刁毛辉原本挥向管锥的手直接换了个方向,挥了下去。

“快撤。”

所有人都消失在了黑暗中,山洞经历了一秒的宁静后突然枪声大作,五六个人应声倒下。

接着响起的声音使管锥长舒了一口气。“左翼右翼,双箭攻击队形,把山洞给我打穿。”这是丁卓的声音。

丁卓说完走到管锥身边,此时小队已经不紧不慢地搜索前进。管锥被搀扶到明亮地带,丁卓擦了擦管锥脸上的血迹说:“小子,手不轻啊,那人脑袋被你砸成血豆腐了。受这么重的伤还能干掉追兵,你可以啊。”说着拿出急救包,用止血绷带扎住腿部伤口的近心端,再用三角绷带做了一个简易的包扎。

管锥:“别管我,你赶紧去追,刁毛辉跑了怎么办?”

丁卓:“两个全副武装佩有夜视仪的班,在这种空间打十几个瞎子,如秋风扫落叶,大锤捶鸡蛋,你担心什么?是不放心我还是不放心你这帮小兄弟?告诉你,个个儿不比你当年差。”

罗大佐:“他们可是往洞口逃了,你别太自信。”

丁卓露出坏笑:“我就是让他们往洞口去,洞口成死路啦。”

管锥突然想起了什么,扑上去就解掉丁卓的头盔给自己戴上,右手摸到头盔上的翻斗车,把夜视仪放下来,又抢过丁卓的枪,一瘸一拐地往洞口跑去。

丁卓问:“你干吗去?”

管锥:“砸鸡蛋!”

丁卓在通话器里说:“一组二组注意,接应‘索命鬼’,注意提供保护。”说完又看着管锥的影子说,“注意,投降的不能杀。”

罗大佐小声问:“刁毛辉有机会投降吗?”

管锥追上去的时候,刁毛辉已经到了洞口,带进来的人已经死光,只剩刁毛辉一个,他不敢跑出洞,因为先跑出去的两个人毫无意外地躺在了地上,洞口有着强大的火力,强大到让刁毛辉失去求生的欲望。他也懒得藏了,在这样的环境里,面对一群装备着夜视仪的士兵,他是没有还手之力的。他拿着枪站在黑暗里,洞口有微光照在他的身上,现在不用夜视仪也能看清他的轮廓。

丁卓带来的士兵们可能是在等刁毛辉投降,都举枪瞄准,没有人开枪。这时管锥从后面探出头来,见到刁毛辉之后一句话没说,举枪便射,直到弹夹里的子弹打完才停下,刁毛辉如同烂泥一般倒下。

梁道安和罗大厨也被生擒,分开关押,一并缴获的还有被卖出去的两批货。丁卓去见梁道安,对方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丁卓:“跟我们回去以后,如果允许家属探视,你还能见到梁啸。”

梁道安老了许多:“那就好,这几个月我没睡过一天好觉。不瞒你说,我以前没想过会栽到你的手里,即使在风雪垭口0号界碑你几乎得手,但那次反而让我觉得你露出了底牌,拿我没办法了。陈培耀才是我最大的威胁,我每天都在报纸上找他的消息,想推敲他的想法,判断他下一步的行动。如果不是他步步进逼,我也不会走得这么仓促,这么慌不择路,更不会被你抓住。”

丁卓知道,要想将梁道安彻底击败,还需要最后一根稻草:“你是我遇到最棘手的人之一。据我所知,这个世界上有两个人刻意远离现代通信工具,其中一个就是你。你了解外部信息主要靠报纸,还因此很得意,直到他发现了你的秘密。从那时候开始,你所依赖的报纸就成了你的催命符。”

梁道安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嘴巴几次开合都没能发出声音:“你是说报纸?”

“是的,你后来看的报纸并不全是伪造的,陈培耀的确对你动了心思,只是没有你看到的那么急切。”

说完丁卓去看了罗大厨:“这么些年,谢谢你提供的情报。如果你最后一个情报没有误导我的话,你的情报缉获率将是100%。”

罗大厨仰头一言不发。丁卓接着问:“你想问为什么最后一个情报我没有采信?”这个问题切中了罗大厨心中最大的谜团:“为什么?”

丁卓说:“因为他拿了你和刁毛辉的DNA样本,我免费给你们做了亲子鉴定,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不错。”

罗大厨摇头叹气,他告诉丁卓:“我本来以为是梁道安害死了我的儿子,所以我也想杀了他的儿子,这样才公平,但没等我下手,他就被杀了。后来小辉从美国回来了,我这才知道错怪了八爷。”

管锥被从山上抬进了勐腊县医院接受治疗,叶尘来看过管锥,管锥问他为什么又复活了那个号码。

叶尘笑着说:“是丁副支队长的命令,他通知我的时候,他自己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被刁毛辉逼进洞里,我是跟丁副一起去的,我听枪声就知道你在洞里,我对附近熟,所以丁副也没多想,毕竟情况紧急嘛,就带人下去救你了。”

管锥点头致谢。

没过几天,谭超被接回国内。管锥的腿伤稍好了一些之后,就和罗大佐一起开着一辆帕杰罗去往积星堆,他要在那儿见丑人一面,然后把丑人送回国内。

车在山洞附近停下,两个人守在洞口,罗大佐先跟守在洞口的人说:“这儿没事了,你们先回去吧。”说完把钱递给他们,然后对管锥说,“我就不进去了,里面太闷。”

管锥想了想,拍拍罗大佐肩膀:“好吧,谢了。”说完一瘸一拐地朝山洞走去。

丑人正躺在洞里睡觉,枪伤已经没有大碍,只是手脚被锁着。他见到管锥进来,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意外:“你先别说话,你和武进都是北边派来的老猫,对吗?”

管锥站定:“你都知道了,何必再问。”

丑人拍了拍自己的腿:“你到底是赢了,我爸呢?”

管锥跛着脚走到丑人身边坐下:“梁道安已经在中国了,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身份的?”

丑人说:“劫南北联盟军的货时,我见识过你的枪法,刁毛辉又跟我提了那次刺杀武进的事情,我就知道了。”

管锥长叹一声:“梁氏已经完了,梁道安被捕,刁毛辉被击毙。”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丑人揉了揉脸:“你动作太快了,我什么都来不及做,梁氏就完了。”

管锥说:“我要是你,刚知道我这个身份的时候就该跑路。”

丑人指了指脚镣:“刁毛辉派人监视我了,我爸去边境接梁啸的时候,他的人让我把南北联盟军的货交出来,再送我去安全的地方。”

管锥:“那你为什么不交?”

“我为什么要交?我辛辛苦苦弄来的,凭什么让他占了便宜?我只是没想到他最后竟然让南北联盟军来抢,好在你没放过他,虽然你也不会放过我。”丑人说完自嘲似的露出苦笑。

管锥:“你倒是想得挺开的。”

丑人长叹了口气:“想不开能怎么办?你们真是有病,把我抓回去,把梁氏搞垮,你又能得到什么?无非是那点儿还不够嫖个婊子的奖金,或者一块什么奖牌,而你却为了这点儿微不足道的东西要毁了梁氏这么大的基业。你和武进就跟母猪生小猪似的一个接一个的,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管锥随口答道:“每个人的选择不同,有人选择坚持站在自己认定的一方,有人却跟初心渐行渐远。我相信每个人从小都想做好人,你从小就没有理想吗?”

丑人摇晃着坐起来,倚靠在墙上答道:“有啊,我从小的理想就是贩毒啊,做我爸那样的大老板。”

管锥:“我和你不同,我只想做个好人。”

丑人似乎是来了兴趣,精神也振奋了不少:“我就是好人啊!我对你不好吗?我对身边哪个人不好?我爸都那样对我,我也只是给他找点儿麻烦。以前武进劝我把梁啸弄回来做人质,以此要挟我爸,但我从来就没往那上面想过,我哥死后我一心想着为他报仇。每年收鸦片的时候,每拽(1拽约为1.5公斤)鸦片我给农民的价钱是最高的,我对那些农民也不坏吧?我对自己人也比刁毛辉那浑蛋要好吧?我可从来没想过要把谁怎么样,他可是连谭清逸的弟弟都给弄过来当人质了。我知道你想说我贩毒害人,但我卖毒品也是一分钱一分货,我也没掰开谁的嘴巴往里灌毒品,他们自己要吸毒难道怪我吗?每天那么多人跳楼你要去怪盖楼的人吗?那么多人上吊你要怪卖绳子的人吗?吸毒是那些人做出的自由选择,我怎么就不是好人了?”

毒品世界里自有一把尺子,丑人从小被梁道安收养,可能确实想不明白自己恶在哪儿。这套诡辩是从小就根植在他脑子里的。管锥反问:“那些人自己选择了吸毒,但一旦染上毒瘾之后,有多少人能够自由地选择戒毒呢?人活在世上,大脑控制一切,而你们控制了人的大脑,把原本完好无缺的人,变成行尸走肉的鬼。这就是你们的恶!你们最爱说的是‘我做什么了?我什么也没做啊!他们是自愿的啊’,但那些吸毒的人,他们真的是自愿的吗?他们无论能否戒毒,都将终生被吸毒带来的快感诱惑,终生被毒瘾折磨,他们真的自愿遭受这些吗?人性有其脆弱的一面,毒品就是你们攻击人性脆弱面的工具,人性不应该被你们这么利用。”

丑人无法完全理解管锥的话,他发现自己好像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但他似乎又懂了一些,他低下的头似乎是在向管锥表达歉意。

“我真诚地希望在最后的日子里,你能想明白这些道理,你现在该跟我走了。”

“去哪儿?”丑人问。

“中华人民共和国。”

丑人笑笑说:“中国好,中国很多地方我都熟。但一次都没去过。我最后问一个问题,你说我对你怎么样?”

管锥说:“你对管锥很好,但管锥只是我扮演的一个角色。”

丑人用食指指了指管锥:“别说那些没用的,你就说咱们是朋友吗?”

这个问题问住了管锥,他本能地想把目光从丑人的眼睛上移开,但又说不清被什么力量牵引,他想到了第一次和丑人成为朋友时的彷徨和胆怯。正确答案就在眼前,他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想了很久,下定了决心,他说:“如果要在敌人中选一个朋友,那么我选你。”

丑人刚才的振奋似乎只是回光返照,语气转而虚弱起来:“好吧,你是对的。但我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

“我刚才想吃苹果,吃了一半你来了,剩半个掉桌子下面去了,你递给我,我吃了再跟你走。”

这个要求令管锥意外,但只是个举手之劳。管锥眼神一扫,发现桌下果然有四分之一个苹果,也没多想就伸手去抓,却没想到砰的一声,一个捕鼠夹紧紧夹住了他的四根手指,管锥顿时疼得钻心。

丑人哈哈大笑,笑声渐小:“哈哈哈哈哈……你最后还是被我耍……耍了。”一根削尖的竹片插在丑人的胸膛上。那原本是固定帘子用的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丑人拔了下来,丑人死得决绝,竹片穿透了心脏,他是用尽全力把竹片插进了胸口。

管锥替丑人擦拭了胸前的血迹,扯下帘子盖在他身上。从洞口出来叫罗大佐帮忙,却完全没看到人影,只有帕杰罗还停在那儿。管锥刚想喊声“罗大佐”,却看到一辆军绿色陆地巡洋舰行驶在下山路上。

管锥笑了,这是退役以来他真心想笑的一次,他举起手向驶往天际的车告别。

几个月后,边境小镇禅达的一座屋顶上,丁卓举着望远镜和一个人并肩而站。

“丁班长,管锥那小子呢?”

丁卓放下望远镜,没有丝毫犹豫,回答得很干脆:“死了。”

两人相视一笑,丁卓举起望远镜朝远处一条小路上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