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来之前曾经想过,保留‘始皇教导小队’一部分人,再将一批刚刚征召入伍,拥有高学历的士兵送进来,达成高学历新兵与身经百战老兵混合,优势互补的效果。”
刘招弟目视全场,在这个时候,几乎所有“始皇特战小队”成员都将她列入了敌人范畴,可是她却毫不在意,她的声音响彻全场:“可是一见到你们,我就犹豫了。你们很强,但就是因为你们太强了,我在你们的身上看到了一股骄兵悍将式的气息。也许你们自己都没有发现,在你们区区五十多个人的小队中间,都自然而然分成了两个群体。一批,是以你们副队长燕破岳为首,经历过最残酷血战的十几个老兵;另一批,是在一年半前,重新补充进来的成员。你们以军功、资历、战力形成了自己的等级制度,这原本无可厚非,但是,我又怎么能、怎么敢把那些刚刚大学毕业被特招入伍的学生兵,送进你们这群只以实力论高低的骄兵悍将中间?”
说到这里,刘招弟猛然提高了声音:“告诉我,如果我把你们中间一半人淘汰出局,又将一批只接受了三个月新兵训练的青瓜蛋子送到‘始皇’,顶替你们曾经战友的位置,你们这些骄兵悍将会怎么对待他们?是耐心地帮助他们,传授他们知识与经验,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合格的特种兵,还是天天对着他们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冷嘲热讽,直至把他们的自信和骄傲全部折断,成为一批再无任何用处的庸才?”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一群连子弹都没有打过几发,进侦察连都困难的“后门兵”,就因为读了个大学,就是天,就是地,就是上帝,就是主宰,就能让他们这些上过战场流过血的老兵,像对待祖宗一样哄着、劝着、小心翼翼服侍着了?
一句话,凭啥?
刘招弟一挥手,一名女兵将一台带着液晶显示器的盒状仪器搬到了主席台的桌子上,刘招弟轻轻点着这台一看就造价相当不菲的仪器,沉声道:“这是一台法国制造‘皮勒尔’车载型反狙击手系统的处理终端,这套系统通过一系列声音传感器测量敌方狙击手射击时,枪口喷出的枪焰和弹丸飞行时形成的冲击波,精确计算出敌方狙击手的位置和距离,甚至能够计算出敌方狙击手使用的枪械口径。现在不只法国,就连美国、意大利和澳大利亚特种部队,也装备了这种反狙击系统。”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台名为“皮勒尔”反狙击系统终端处理器上,这种东西的出现,代表着狙击手在射杀目标后,被敌方发现的概率十倍甚至是百倍地增加。一旦这种装备在战场上大面积普及,一名狙击手在战场上射杀上百,甚至是几百名敌军的传奇故事,也许就会被终结。
这样的装备,刚刚在世界顶级特种部队中列装,对于中国特种部队来说,它是一个非常新鲜的东西。
刘招弟将一本厚厚的手册,放到了“皮勒尔”反狙击系统终端处理器的旁边:“这台机器出现故障了,不过还好,我这里有机器维修保养手册,你们谁能比对着这本维修保养手册,将终端处理器修好?”
燕破岳他们的确接受过类似训练,他们不但能驾驶坦克、装甲车,甚至是直升机,也能对一些小故障进行紧急排除,但是看着刘招弟手中那本维修手册,却没有一个人敢站起来接受这份挑战。
燕破岳和萧云杰对视了一眼,萧云杰在轻轻摇头,让他们连稍稍尝试都不敢的理由是,那本维修保养手册上面,印的赫然是有如天书的法文!
“看不懂法文?”
刘招弟眉角轻轻一挑:“也对,除非是上了法语专业,否则又有几个人会接触到法语,说到底,英语才是国际通用语言嘛。”
刘招弟将维修手册倒翻过来,将书页重新打开,露出了分开看二十六个字母大家都认识,但是组合在一起,就彻底抓了瞎的英文版面:“这本维修手册,不但有法文,还有英文。这下没问题了吧,谁来?”
这群面对任何强敌都敢挺身一战,哪怕是同归于尽也绝不后退半步的中国特种兵精英,在这个时候全部保持了沉默。
“不会吧,?了?”
他们去参加高考的话,成绩最好的一个,估计都达不到及格水准,又怎么敢拿着那本里面充斥着各种机械专业术语的英文维修保养手册,去修理那台绝对精密,只要稍有差错,就会烧毁的数据终端处理器?
对方已经出手,可是他们却没有人敢接招,也就是因为这样,他就算是再不甘、再憋屈,面对刘招弟那辛辣到极点的冷嘲热讽,也只能沉默不语地坐在那里。
在会议室里,到处都可以听到“咔啦”“咔啦”的刺耳声响,那是特种兵们握住双拳时,用力过度,指节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
“在中国特种部队,高速向高精端领域靠拢的时候,你们一定会接触到很多类似于此的尖端设备,它们有些是国内还处于小批量试验阶段的产品;有些是国家通过各种途径,从外面找到的制式装备;你们会发现,自己掌握的知识,开始不够用了,你们必须学会使用、保养和维护这些世界上最精密,也许同样是最昂贵的仪器,并在演习或者实战中,得到第一手数据资料,将它们反馈上去,成为中国军工科研单位改良创新武器装备的最重要参照。同时,你们还需要积累使用这些尖端武器装备的经验,以自身为榜样,带领整支特战大队学习这些经验和战术。这就是进入高精端时代,身为教导队,必须肩负起的责任!”
刘招弟目视全场,她伸手在面前那本厚厚的维修保养手册上轻轻弹动,发出一连串“噗噗”的闷响。她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的挑衅与质疑:“你们,行吗?”
依然是死一样的沉默。一群曾经是中国最精锐的特种兵,也因此而万分自豪的军人彼此对视,他们的眼神中,除了愤怒与不甘,还多了一丝无法掩饰的焦躁不安。
他们必须承认,现在的中国特种部队和美国特种部队在战力上出现了巨大的差距,他们也承认,这种差距已经不是他们在训练场上多跑几圈,多背几公斤负重,或者在原始丛林中,多和毒贩护卫队打上几场,就能弥补的。
中国特种部队必须进行战术改革,他们必须学会像美国特种部队一样,在战场上进行多兵种协同作战,拥有外科手术式高精端打击能力;他们也必须学会使用和维护保养那些太过精密、先进而昂贵,说明书也许都不是中文的机器设备。
而这些,恰好就是他们的软肋!就像昨天他们以轻松的态度,填写完“调查问卷”后随口说的那样,如果学习好的话,他们就去考大学,上军校去了,有了更多、更好的选择。
城市兵还好一些,他们至少是高中毕业,那些农村兵他们初中毕业就进了军营,谁不知道初中毕业证水得要命,哪怕你门门只考个三十分,学校老师最后也会给你打个六十分,让你顺利取得毕业证。
拿着这样水分十足的初中毕业证,要他们比对着英文说明书,去使用动不动就价值几十万,甚至是几百万的精密仪器,军队的经费不是风刮过来的,也不是地上捡的,就算他们自己敢拍着胸脯说保证完成任务,又有几个上级敢让他们拿着螺丝刀去“小马过河”?
一个不愿意接受却已经形成的念头,在很多人的心中转动着:难道,我们真的已经落伍了?
就在这个时候,燕破岳缓缓举起了右手,立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燕破岳的身上。
“刘老师,我有个问题,想问问您。”
燕破岳身体笔挺如剑,他直视刘招弟:“既然您这么在乎高学历、高素质、高智商,干脆把军工科研所那些科研员武装起来,贴个特种兵的标签丢进战场,让他们亲手取得第一手资料不就好了,干吗还要多此一举地弄一些刚刚从大学毕业的学生?”
面对燕破岳近乎嘲讽的反问,刘招弟微微一皱眉头:“有话直说,别弄这些冷嘲热讽来浪费时间!”
“美国特种部队,在阿富汗反恐战场上,能打出奇迹般的战果,固然是多兵种协同作战,将外科手术式高精端打击能力发挥到极限的结果,但是首先,他们得是身经百战,纵然在危机四伏的敌占区,也能生存下来的特种兵!”
燕破岳加重了语气:“再好的装备,也要有人来操作,如果他们一上战场就被人打成了筛子,再好的装备、再先进的战术,也全是扯淡!”
听到这里,“始皇特战小队”的兵王们眼睛都亮了。如果不是军纪严格,让这些老兵控制住自己的言行,估计已经是满堂喝彩,叫好不断了。
没错,那些大学毕业后才被特招入伍的新兵,他们也许是本科生,搞不好甚至会有硕士生,他们能被特招入伍,百分之百都是学霸级的人物,在学识学历方面,肯定要比“始皇特战小队”的老兵们强不止一个段位。但是,说到特种作战,说到在最恶劣环境中的生存能力,以及生存意志,那些才接受了三个月新兵训练的青瓜蛋子,肯定是拍马难及。
一群到了战场上,就是送菜的青瓜蛋子,就算掌握的知识再丰富、装备再精良,可以号称什么高精端时代的特种兵,这又能有什么用?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燕队长你和二班长在进入‘始皇特战小队’之前,也不过就是在新兵训练营接受了三个月训练的新兵蛋子,对了,你们还在炊事班放了半年的羊,但就算这样,加起来,你们进入‘始皇教导小队’,成为特种兵之前的兵龄,也不过就是九个月而已。”
刘招弟的声音,轻描淡写得不带一丝烟火色:“我亲自参与挑选的这些新兵,他们除了拥有高智商、高学历之外,体能意志也相当出类拔萃。从夜鹰突击队中挑选出一批军事技术过硬又有足够耐心的老兵,和他们混编在一起,按照训练规划,十八个月后,这些特招兵就会成为一支可以面对各种危险挑战,而且能够肩负起‘教导’重任的优秀特种兵!”
“刘老师,您是上等人,坐惯了有空调的办公室,可能并不太了解我们这群没学历、没素质、没智商的大老粗的现状。这里我礼貌、客气而认真地提醒您几句,特种兵,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工种之一。在十八个月训练期间,他们可能在翻障碍、过绳索时摔死;可能在超负荷越野拉练中累死;可能在练习徒手格斗时,被教官失手打死;可能在实弹射击时,被跳弹崩死;也可能想娘想媳妇,哭着鼻子,像个小媳妇似的半途跑掉;而他们最大的可能,是训练成绩差得惨不忍睹,被教官踢着屁股灰溜溜地滚蛋。”
说到这里,燕破岳笑了,他的笑容有着和刘招弟相类似的锋利,他的目光和刘招弟在空中对撞在一起,激起了几点无形的火光:“刘老师,您不会以为,只要身体素质够好,意志够坚定,再训练一下子,就能进入‘始皇’,成为特种部队中的特种部队吧?”
刘招弟那双清澈如水却又隐泛着智慧轻潮的双眸,落到了燕破岳的脸上。她真的不喜欢燕破岳嘴里这个充满嘲讽意味的“刘老师”称谓,她更不喜欢这一刻,燕破岳身上那股近乎玩世不恭的味道。
身为燕破岳的姐姐,亲眼看着这个男孩儿在十几名老兵的教导下,一点点强大,明明已经成长为一只可以直冲云霄的年轻雄鹰,却因为对花生的恐惧无法脱困而出,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中,“邪门”和“歪道”两位师父教会了燕破岳用这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去掩饰自己的弱点,也教会了他在面对最危险必须战胜的绝对强敌时,用这样的态度来隐藏自己的锋利。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他终于下定决心,把她列为必须战胜的绝对死敌,并且拿出这种当年他在参加夜鹰突击队考核面对“笑面虎”时,才会亮出的态度时,刘招弟的心里依然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惆怅。
但是刘招弟只是略一凝神,就将内心深处这股会影响她判断力的波动驱赶得干干净净。
“刚才刘老师给我们用幻灯片加演讲,绘声绘色,又深入浅出地讲述了一堂人类战争史研究课,就连我们这些低素质、低学历、低智商的大老粗都能听得懂,现在大家鼓掌,对刘老师表示感谢!”
燕破岳说到这里,率先鼓掌,旋即,整个会议室所有人都跟着一起鼓掌,但是在他们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笑容,这是一阵热烈却没有半点热情的掌声。这些老兵只是围绕在他们的副队长身边,忠实地执行队长的命令罢了。
身为表率的燕破岳,一停止鼓掌,整个会议室的掌声戛然而止,干净利索得犹如一辆时速超过二百公里的汽车,在高速奔驰过程中突然刹车,而且是瞬间静止。那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让刘招弟和两名女兵看得心中都是微微一颤。
千万不要小看这个细节,就是这么一次鼓掌,燕破岳就将“始皇特战小队”的纪律性、团队配合默契,以及他身为副队长的统率力,展现得淋漓尽致。这样的部队,在战场上必然是不动如山,只要燕破岳一声令下,更能攻势如潮!
燕破岳当众点名:“萧云杰。”
萧云杰猛地跳起,放声回应:“到!”
“刘老师给我们上了一堂精彩的教育课,我们也应该投桃报李才对,可是我们并没有准备什么幻灯片来彰显自己的格调,你就代表‘始皇’,给刘老师和她的两位助手晒一晒,我们这些低素质、低学历、低智商的‘残次品’那点拿不出手的鸡零狗碎吧。”
萧云杰一脸让人看了就心生好感的微笑,他突然脱掉了自己右脚上的军靴和袜子,一股浓郁的气味随之在会议室这种封闭环境中四处飘荡,萧云杰讪讪地对刘招弟和两个女兵解释道:“只要条件允许,我天天洗脚,还用的是香皂呢,但是天生脚汗太多,实在没有办法,还请刘老师你们多多见谅。”
根本不需要什么慷慨激昂的演说,更不需要什么激励动员,燕破岳和萧云杰就让“始皇特战小队”重新恢复了生机。
燕破岳轻咳了一声,他的表情和语气都恰到好处:“二班长,当着刘老师的面,别耍宝!”
“我没耍宝啊。”
萧云杰一脸的委屈,他抬起了光溜溜、臭烘烘的脚底板子:“刘老师您看,这是我两年前,在原始丛林追杀毒贩时,踩到那帮龟孙子一边逃一边满地乱丢的反步兵倒刺钩留下的伤口。您说说看,这些家伙,怎么就没有一点儿环保意识?”
在萧云杰的脚心部位,有一个十字形的伤疤,那种拥有尖锐钢刺,而且还暗藏倒刺的防御武器,虽然没有地雷那样可怕,但是一旦刺破靴子,想要把它拔出来,就必须做外科手术。萧云杰说得轻松,但是任何人都明白,这个小小的伤口,带来的疼痛绝不会那么轻描淡写,就算萧云杰是特种兵,也不会有任何区别。
可能是觉得自己脚底板有点脏,为了让刘招弟和两个女兵看得更加清楚一点,萧云杰还伸手在脚底板上搓了搓。这个令人恶心的动作,看得刘招弟身边两名女兵直咧嘴角,旋即,她们就一起露出了想要吐的动作,因为……萧云杰这个无耻货色,在用手指搓过脚底板子之后,竟然又一脸坦然地将手指送到鼻端,嗅了那么一嗅。
发现自己的动作不合时宜,更和“始皇特战小队”二班长的身份过于不符,萧云杰讪讪地迅速放下手,还把搓过脚底板子的手指搓了搓,又在衣服上抹了抹,看到这一幕,两个女兵不由自主地一起倒翻白眼,一群老兵却都笑了。
刘招弟的双眼轻轻眯起,在以前无论什么时候,她和燕破岳产生矛盾,萧云杰总是以和事佬的身份,站在一边和稀泥。而这一次,他终于立场鲜明地站到了燕破岳那里。而且别说,他们真不愧是“狼狈为奸”的黄金组合,燕破岳带头鼓掌,针锋相对向她们展现了一支百战强军的“形”;萧云杰这当众脱鞋,弄得十里飘臭的动作,在引得人人侧目的同时,让很多人都忍俊不禁,不动声色间就化解了刘招弟精心准备,可谓是温水煮青蛙的“势”。
这两个她眼里曾经的小屁孩儿,现在一个已经骁勇善战,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登高一呼应者如云,打出最灿烂的攻击;另一个诡计多端,更对人的心理掌握得炉火纯青;而他们之间那种已经融入骨子里的熟悉与亲密,让他们根本不需要语言,甚至连眼神交流都不需要,就能打出最经典的组合攻击。
“二班长,当着刘老师她们的面,注意点形象!”
燕破岳果然在这个时候,开始扮红脸了:“刘老师可是高智商、高学历、高素质的国宝级人物,拿点干货出来,否则的话,小心被人当成跳梁小丑!”
萧云杰撇起了嘴角,一脸受委屈小媳妇般的幽怨,却又因为军队中等级森严,燕破岳官大一级,只能不情不愿地伸手去解开了军装,露出了他如猎豹般线条分明、充满爆炸性力量的胸膛。
看到这一幕,就连刘招弟脸上都露出一丝惊异,而站在旁边,刚才脸上露出不忿神色的女兵,更是伸手猛地捂住了嘴巴,就算是这样,一声压抑的惊呼仍然从她们当中一个人的嘴里传了出来:“我的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