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使是身在此地,后有追兵天降雨雪的时辰,这人尚磨箭之余,尚有心思同身旁两人戏言两句,很是从容不迫。
贺知洲则仍穿短衣,料峭春寒未去,奈何似乎是从隆冬时节,贺知洲便是这等打扮,只是将腰间玉带换去,毕竟身在斥候当中,需随身携的物件实在不少,玉带难承其重,背两柄弓短刀数柄。苦于穿行山中满身泥泞,眉头不由得蹙起,褪去衣衫拧净泥水,再度披甲,嘟囔过两句贼天景,恰好听闻身侧磨箭那人出言,却是无奈摇头。
洙桑道此番孤注一掷,动用上下钱财粮米,图的本就不过是寻一隅容身之地,贺知洲自是要替洙桑道打算,可明面之上统兵之人依然是温瑜,而自认统兵本事不济,倒是不如将统兵一事交于瞧来举止放荡,实则心思极深的王寻尺引兵,跟随那位正帐王庭里名声不浅的岑士骧一并北上,自个儿则是讨要了个斥候职,饶是军中大多疑惑,但正在用人时候,凭贺知洲本事自然叫人信服,但当真踏入沙场中,只觉羊入狼巢,处处掣肘。
修行人不立沙场,是老时传下的规矩,山上人既不插足人间事,自然不可在沙场当中凭神通修为攻伐,早已是约定俗成,而在那位剑林宗少宗主递结庐剑欲破天西城过后,大元天下却是不甚平静,胥孟府鼓动造势,言说是天西城中有修为高深者,硬是凭神通阻敌,要非如此,怎能凭区区万数兵马守城近乎两月,正帐王庭三州则同样有擅舞文弄墨者洋洋洒洒,写就数篇长文问罪胥孟府,说是胥孟府凭山上人插足人间事,蓄意反叛,更是于战事初起时连番差遣修行中人,威逼利诱才使得众部族倒戈,大逆不道。一时乱象横生,而皆是心照不宣绕过寻常百姓,止在正帐王庭与胥孟府当中往来,可本应将此事处置妥善的五绝,直到天西城头结庐剑出后,始终无半点动静传出。
“要说还是那位王寻尺前来最为合适,正值这等山上山下不分家的情形,递两把飞刀专挑要害扎个通透,没准落在旁人眼中,不过是个寻常擅使飞刀的江湖高手,未必就能坐稳修行人这等说法,浑水摸鱼,多好的买卖。”刘澹喋喋不休,浑然不觉周身泥水不适,边磨箭簇边将话头引到别地,斜睨两眼安然盘坐的云仲,后者同样是身穿软甲,只是衣袍仍是素白,咂咂嘴道,“再瞧瞧这位,生怕旁人认不出自个儿乃是个剑仙,偏要穿身素白,眼下倒好,真要是不敌时剑气连同那条赤龙一并递出,那恐怕整座大元都晓得正帐王庭在沙场里头动用修行人,乐子可就大喽。”
“刘兄多虑,凭我如今本事,未必能余下几成修为,倒不如说是赊欠过多,每日皆还旧账,真真踏足到沙场中央,未必生还。”
“眼下不是说话的时辰,但贺兄必然知晓些正帐王庭当中的隐情,你我三人斥候除却探查敌情摸清前险外,以我猜测其实还另有责在身,流州姑州粮道失守尚能算在意料之中,可大批斥候身死,钱粮难调,难免就要令人生出其余念头。流州族老相距正帐王庭甚远,天西城守关分明是壮人心军心的好事,不过好像做此事的人并未有甚善果,此事大半是无意听到耳中,本不愿提前言语,奈何既已涉足风波,又怎好独善其身。”盘坐在冰冷泥水当中的云仲瞥过眼贺知洲面皮,摇头笑道,“敞窗棂言明话,正帐王庭眼下情势落在谁眼里,都是外患居多,胥孟府招招紧逼,即使缓和攻伐快慢,凭充裕钱粮兵马照旧能耗得流姑白楼三州力竭,虽有外来兵马相援,然各有所图,何况粮草告罄,何来养活这几万张口,与三州无数百姓,但在我看来,正帐王庭内忧最重。”
突如其来言语,使得刘澹连同贺知洲皆是一愣,但很快贺知洲就是回过神来,片刻迟疑过后,坦然望向在一旁盘膝而坐的云仲。
后者满身白衣半染污泥,而言行自若。
“人为财死,众为利走,不知少侠所图为何?”
山雨势微,而雪势愈大,更显刺骨寒,近来很少接话的云仲长身而起,背起佩剑坐到那头皮毛越发杂乱的劣马上,抬头见远处山麓,似上百归雁徐徐而来,蹄踏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