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随意落枚闲棋,竟进要紧之地了,福气!”
某处深林溪水旁,山石上坐着位高大消瘦的葛衣男子,自赞了句。
就是地界近三百年名气最大的地仙。
随口赞时,一名身量窈窕、面容娇好的女子,正扎着裙边,蹲在溪水里,掬水为他洗足。
女子可不是天合宗养出来送礼的小低阶,而是某城城主的亲眷,抢来时还只七阶,随赤脚仙三十几年,从悲苦伶仃到甘愿同流合污,竟也重塑了道心,修抵人仙之巅。
群盗中九阶人仙之一,梦蝶儿。
但在赤脚仙面前,九阶人仙同样卑微恭顺,与寻常婢女没甚差别。
“大龙头!”
另一个花甲老头,端着托盘从林后跑出:“可算出炉了!”
托盘上,是坨烘烤干的黄泥,还冒着热气。
老头健步如飞,托盘却纹丝不动,稳稳当当。
见着他,赤脚仙叹气:“老齐呐,你做的肉没得说,真真解馋,我回回都拿出十二分精神待,但寻来料子,也两三天方弄出一顿,也忒叫人着急!”
老头儿谄笑着靠近:“须精细做,才出得来好味儿,可不敢糊弄您!再过些日子,河神家的鲤鱼不断,给大龙头做好的便没这般费力。”
借说话之机,他眼睛已在蹲着洗足的女子腰臀上扫了好几遭。
赤脚仙只若未觉,倒是那女子,虽未抬头,却也知晓,出声骂:“老色痞,再看,眼珠子给你挖出来!”
把大龙头奉承得好,老头儿并不惧她:“哎哟,你又打不过我,这般好的身段,要都看不见,才真正眼瞎呢!”
说着话,老头儿将托盘放地上,伸手剥去泥胎外皮,露出里面的荷叶,再一层层往下解。
赤脚仙咽着口水,手一摊,多出个大碗,比寻常人的饭碗可大得多,更似席上盛硬菜的菜盆。
女子手上忙活着,似乎要把每根腿毛都搓洗干净,也骂不停:“老杀才,瞧馋了,可不就惦记着上手?你这不挑食的,睡完人家娘,连闺女也要睡,被你多瞧几眼,老娘就要觉烦!”
最后一层荷叶解开,露出鲜香四溢的大块不知名山妖嫩肉,恭敬捧上,赤脚仙忙拿菜盆接住。
奉食完,老头儿方跺着脚,回击梦蝶儿:“咱眼界可高,哪是不挑嘴的?”
女子也不客气:“你那叫挑?这些年抢来女子,先哄人家安心做妻,好生侍奉,其实玩腻了,就休掉不要,左一回右一遭,妻妻可休,不要脸的还自取名齐可休,休了这般多,得手前咋不先挑好?”
烤嫩肉进入菜盆,赤脚仙不管他两个挣嘴,就拿手撕扯着,大块朵颐,两手之外,很快嘴上也全是油腻。
这位大龙头,贪这爽口好肉,还要胜过身边女子,这些年送属下的婢妾不少,好肉却绝不肯分出去丝毫。
为满足这口腹之欲,身边从来都养着几个好厨子,做得好的,也比美貌女子更得宠。
厨子们做来的吃食,不满意的,方分给别的盗贼。
两个九阶吵着,直到大龙头吃完,收起菜盆,女子也站起,小心翼翼帮他擦拭手、嘴上油腻。
“花狗儿呢?”
听这声问,齐老头有些迟疑,但大龙头皱起眉,忙小声答:“在伺候那位河神家公子……”
这一声,叫赤脚仙冷下脸,齐老头急道:“大龙头,咱也不敢劝花狗爷,晓得与你说了,还要寻我不是!”
“滚!”
一声厉喝后,非但齐老头,梦蝶儿也一起急跑走。
赤脚仙甩掉手上水珠,依然赤足,踩着草地、土石,往密林里去。
没过多久,两脚又沾满了泥,都不知先前洗干净做啥。
“花狗儿!”
某个旮旯里,跳出个不修边幅的脏衣中年,将衣摆擦着手上血迹,笑跑近:“大龙头,甚事寻我?”
赤脚仙抬腿一脚,踢得他凌空飞出,落地都又翻滚几下。
翻滚中,脸被山石刮破好些皮,且这一脚重,一时爬不起身,只佝偻着身躯,嘴里呕出些血。
赤脚仙走过去,一脚再蹬翻,沾泥的赤足踩住他口鼻:“仗着地仙修为,老子说的话,就只当作放屁?”
赤脚仙出手不轻,花狗又不敢挡,被脚踩着,口里的血都咽回去了,“呜呜”着说不出话。
沾泥赤足堵住他口鼻,来回猛跐,好一会方让开,脸仍阴沉着:“刚又降了一阶,比那几个九阶人仙得用多少?真以为老子舍不得宰你?”
“咳!咳!”
花狗趴伏着,轻咳几声,就笑起来:“黑狗爷,上年岁是念旧些,下手越来越轻哩!”
赤脚仙再咬牙瞪眼时,花狗又道:“不过是个没根脚的河神,结死仇又怕他作甚?百无禁忌,不避因果,总闯得出条路的,黑狗爷!”
——
泼皮无理也要闹三分,绿柳城门洞下,曹四是真占理,更是不依不饶,但死缠烂打一天一夜,也没从八阶大人仙处讨回银子,只好退而求其次,讨要仙家妙法抵过。
听闻绿柳是大罗金仙因果之城,大龙头多半不敢来,彭望也就有些算计,同意了。
一来套得这厮与城主处的时日最长,虽不知为啥用假银子诓他,也指望城主回来后,他能帮忙求情,既饶自家性命,也能点头收留下;二来刚晓得生孩儿那大肚婆也是位九阶,女人家心眼小的居多,便赵老头已饶过,事主也不定还要寻不是,这厮自称是她干儿子,已处做一家人的,就更指望得转圜。
做盗贼的,还真不如何忌讳因果,传不传妙法于他只是小事儿。
已点头,但曹四要磕头拜师,又拦着不让:“任谁收徒儿,都免不得磨炼,先为老子做事,过段日子合着心意,方收你为徒!”
原从说书先生处听到的,也大多是这般,曹四将信将疑地,出声威胁:“你要应下了,却只骗好处、白哄我,真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别的不说,瞧商老三可会为我寻个公道!”
昨日就已晓得商老三是谁,彭望早不敢再提啥排行。
市井无赖,至少心眼都不少,比起大龙头麾下群盗,也不见就好相与,被他话憋了一会,彭望郁闷道:“晓得哩!”
曹四方转为欢喜,问做何事,也简单,要让便宜师父留在城里,还有饭馆生孩儿那女九阶不寻不是。
没口子应承下后,曹四便将自己好不易赖到手的琼花露,打一壶来孝敬师父。
喝了他的酒,更不许不认账!
也确实是好灵酒,抵得功德叶使!
嘬着壶嘴,彭大爷又开始充大,城洞下,便与衙兵、泼皮吹起牛。
惯常以“老子那些年”或“爷爷那些年”起头。
“老子那些年,随大龙头打进某城,除他家里的库藏,功德竹上半熟的叶都给撸精光哩,城主儿媳被大龙头霸下,也抢走好些个女人仙,可惜,赏功时,咱是没福,只得打发些功德叶。”
“为啥?大龙头麾下,不到九阶,屁都不是!除了大龙头,地仙还有两位,九阶更十多个哩,比你家这城里强,各要多吃强占,哪轮得着老子?”
“也不是没碰着,一二阶那等充数女人仙,也有专门给老子洗脚暖床的,可惜出来时,都没带。”
“多少人仙?也没个定数,多时三四百,少时也有一二百口,大半是抢来的,但也不敢不听使唤,六阶以下的,全只当小厮、杂役、婢女,便咱这八……咳!咳!好酒!”
“有根脚靠山的?你当大龙头傻么?那般自是绕着些走,不去抢他家!”
也不全是胡吹乱扯,雷雨、田余都去听了几耳朵。
两腿断掉,吹牛却也好打发时日。
第二天,日头刚偏西,西城门外便来了几个人,并不像商队。
这几人拉开行走的,彭望依坐在墙洞里,只瞧见打头两人,前面那个肥得实在不像话,穿着常服,但顶个道冠,瞧着不伦不类,又短又胖的小腿迈不远,偏后面的还不敢越过他。
怕彭大爷跑了,曹四仍陪在身边,但门外当值的衙兵已不是屠老二,听着姓甄,年轻不晓事,人还隔老远就问:“此乃东山郡绿柳城,诸位何事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