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初为什么想要修行?”
被裴文德这么一问,灵祐禅师明显愣了一下。
“其实我最初只是想给家里减轻点负担,所以才在杭州龙兴寺受戒出家的。”
这个理由很真实,也很符合这个时代的国情。
有官方度牒的和尚不仅可以吃皇粮,而且名下还能够有很少交税、甚至不用交税的田产。
所以有很多中产之家为了逃避繁杂的赋税徭役,通常会把自家孩子送去当和尚,或是把自己名下的田产挂靠在寺庙名下。
反正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多一个身份就多一条出路,那些子嗣较多的家庭在这点上可以说是想的很开了。
只是,灵祐禅师终究和那些单纯混个身份的“出家之人”不同。
他在出家的这段日子里是真的在研习佛经、学习佛典,并且在这个过程中间发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在龙兴寺修行的那段日子里,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难道我这一辈子都要被困在一间小小的寺庙里,过着能够一眼望到头的生活吗?”
“我不想这样,我想见识一下更广阔的世界,我想活得比任何人都要久、见识更多我从未见过的东西。”
“这就是我入道的契机,亦是我长久以来修行的动力。”
灵祐禅师毫无保留的诉说着自己曾经入道的契机,就像他师父曾经讲述自己入道的契机一样。
“等等,我怎么听着好像又有些不太对劲呢?”
在认真听完灵祐禅师的讲话之后,裴文德忽然意识到自家师父这一脉好像和自己想象中佛家有所不同。
不说和正统主流的嫡脉禅宗相比,就算是某些密宗分支,在理念上似乎也没有自家这一脉那么的……随意?
“师父,你不是说咱们是天竺密修的苦行僧一脉吗?”
“但我怎么感觉你说的这些东西有点像道家的思想?”
“特别是追求长生这一点,这不是典型的道家思想吗?”
哪怕就是从未接触过任何正经道教门派的裴文德都知道,“长生久视”是绝大多数道家修士的理念。
和佛家提倡的“普度众生、轮回转世”根本没有一丁点的相似之处。
“所以我才说我这一身本领‘绝大多数’来自于苦行僧一脉,而非‘全部’。”
“事实上真要算的话,为师这一生所学极杂,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算哪个宗派分支。”
“不过要说到对为师影响最大的,当属洪州百丈山的怀海禅师。”
说到这里的时候,灵祐禅师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继续平静的说道。
“更何况道家、佛家、甚至儒家,只要对吾辈的修行有利,它们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吗?”
最初的密修苦行僧肯定没有“长生久视”的概念。
因为他们追求的是来生和业报,并不奢望此身长寿。
可在传入中原这么久之后,当初的那群密修苦行僧早就死的差不多。
流传下来的修行之法经过数代衍变,自然也就融入了一些道家、儒家、阴阳家、甚至法墨杂家的思想。
这是自然规律的演变,是任何一位有野心的后进者的必经之路。
搏百家之长、成一人之道,方是一位真正的入道者该做的、能做的、也是必做的事情。
“任何事物都是在变动的,我们的修行之法自然也是如此……”
“前辈无法抵达的‘终点’,才是吾辈后继者将要攀登的‘顶点’。”
灵祐禅师平淡的语气中充斥着裴文德从未见过的狂傲、自负,那骨瘦嶙峋的身体在这一刻也仿佛高大了起来。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令裴文德不由得想起了目莲寺时的慧寂,那时候辟易群魔的慧寂似乎也有着某种相似的狂傲。
“看来你会收我和大师兄当徒弟,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明明是一番在正常人看来大逆不道的话,在灵祐禅师嘴里却好像只是一种稀松平常的现象一样,这也就难怪裴文德这么吐槽自己的师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