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子在自己的碗里,拿瓷勺舀起几颗淡淡暗沉的赭红色半透明丸子,泡在微红色的汤水里,还夹带了几粒煮至爆开的大粒红豆。
他试探地把勺子送入自己口中,表面黏润的丸子才在嘴里,有那么一两颗,顺着喉咙就滑了下去。厨子眼睛瞪得一圆,忙用牙齿和舌头抵住剩余的几颗,细细地嚼了起来。
这丸子的口感,初咬下时像水晶糕,能感觉到分明的回弹,但又不似水晶糕那般柔软,随着咬下次数的增多,丸子散开为更小的颗粒,却依然不失弹牙的口感。
而且每咀嚼一回,咬开的颗粒缝隙间都透出一股红糖焦化的香甜气,越是反复咀嚼,滋味就越明显。
再和上煮透过后沙糜的红豆味道,满嘴都是微甘清爽。而咀嚼那小小的颗粒仿佛也能带来与平日吃东西不一样的体验。
往日吃东西,要么是为了果腹,要么是为了解馋,而如今口中软糯弹牙、回味持久的木薯粉团子,更像是为了吃的乐趣而生的。
不经意就会误吞下去又毫无实际影响的团子,与上下齿尖一同发出的滑溜摩擦声,已经它们在嘴里舒服的触感,无一是为了果腹存在的,又不只是为了解馋,更多的就是为了让食用此物的人,心生乐趣。
厨子三两口把不多的小半碗“赤豆濂珠”尽数送入腹中,吃罢仍不忘仔仔细细将碗底的红豆沙用勺刮得干干净净,归置好食具后,还不停咂摸口中的滋味。
“还是得尚膳监御厨啊,往日我等只知将木薯粉作为配料,来镶嵌点缀,竟不知拿它做主料还能有这般表现!”厨子一改之前不理解的神情,眼神也由将信将疑变得炽热,“若非木薯粉难得,眼前这道‘赤豆濂珠’为桂禾汀楼的招牌春日小食,也未尝不可。”
其他的厨子听到这位厨子的高声赞赏,也麻利地结束手上的活儿,凑上前围观。
听到已经吃下半碗的这位详细地复述了一遍“赤豆濂珠”的口感和滋味,更是怂恿何贵把剩下的濂珠都煮了,让他们解解馋。
“解馋尚为一说,这要紧的还是,这一味吃食能让人吃得心里痛快,咬下一粒,又想再咬一粒,真真如濂珠般,得了一颗,又想得下一颗了。”已经吃下的还嫌场面不够热闹,继续用言语添油加醋。
而伊士尧吃着另外半碗,一小颗一小颗,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破每一粒珍珠奶绿的“珍珠”,一边品味那厨子描述“吃濂珠如同得濂珠”一样快感的语句,心满意足。
这么一来,郑皇贵妃——那位拿珍珠奶绿作为暗号的现代姑娘——当然是姑娘,撇去那人突然进入一位明代皇贵妃的体内不谈,光暗号这四个字就足以说明对方性别。
试想,现代又有几个爷们儿会主动找奶茶喝?
一帮人都闹着要尝这一口赤豆濂珠,伊士尧拗不过他们,此一刻也见他们都闲,就换了个灶眼,准备把剩余的濂珠都往锅里下了,做一道新的小食。
他在大锅中放入一个笼屉,取来一只海碗丢入一把龙井茶,锅和碗中都灌入井水后,开始蒸制茶水。
因一时不知何处能弄来牛奶,奶茶主料缺失一位,所以他担心煮制过后的茶水太浓,苦涩味会盖住红糖木薯丸子的香甜味道,但如果在茶水中加入更多的水,又会影响到最后出品的茶香气。唯有用蒸制,方能解决这个问题。
隔壁的厨子为外边的客人炖一锅鱼籽豆腐的功夫,伊士尧需要的茶水也蒸好了。
保持碗中的水微沸状态,又拿过一只大碗放入几勺百合粉,直接用茶水冲至半透明的糊状,又向锅里舀上几勺红糖,化成一锅微微粘稠的红糖水,再投入剩余所有的“濂珠”。
濂珠变得渐渐透明,他按两勺百合粉茶水,一勺红糖水的比例和出一碗有茶香、百合香和红糖水焦甜气的汤底。
按量添入“濂珠”后,他不禁有些得意,把碗码齐后,展示给其他人,“试试吧,为今次桂禾汀楼特制的‘茶底百合濂珠’。”
众人陆续端起碗,略有稠度的汤羹在碗中来回晃荡,红糖木薯丸子像浅游在一汪水塘中的个个活物,引的人也想跃入其中,畅游一番。
有那不顾滚烫之人,直接就舀了大勺送到嘴里,勺底牵出百合茶底粘粘的细丝。
“如何?如何?”伊士尧有些等不及,直直冲到对方面前问滋味如何。
那人初初被勺烫了一下,眉头一皱,随着送入口中的时间变长,略有舒展,但依然发紧。
他瞟了一眼之前对赤豆濂珠汤赞赏有加的厨子,仿佛口中之物并未如他形容那般的味美。
可又不敢直接驳了何贵少爷的面子,很含蓄地说,“小的虽为厨,但嘴拙,不懂品,还是看看他人罢。”
伊士尧从他犹豫的话中,得出眼前临时起意的茶底百合濂珠,不如自己预想的好吃。
这时又有一人一气吃下一碗,直说此般涩中透甜的滋味,实属人间美味。
有了一正一反的评价,其余几人也都吃下,褒贬不一,另一个口中咂摸,幽幽地说到,“如何有一股滑羹丸子汤之味?”
滑羹丸子汤是桂禾汀楼的一道汤肉菜,汤底也是用百合粉调成微稠的羹,再用鸡汤炖煮了鸡肉碎与猪肉碎混合而成的丸子,加进羹里,撒上葱姜蒜末成菜。
“如你此一说,我竟也品出些滑羹丸子汤的味道,只是没有那一抹肉味。”叫好那人也赞同了这个说法。
伊士尧细想与其在意这些人的评价,不如自己尝尝。
他端起一碗,举在手里看了看,认为仅靠卖相,这甜品也可在桂禾汀楼有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