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士尧在过去两个多月里一共在恍惚状态中见过两次自己的亲生父母,自己的亲生父母不是和自己同住,也就周末、逢年过节的见见面,吃个饭。
就算感觉到在普通的时光中,已经成年多时的自己,与父母的距离显得逐渐疏远。
可真在那样一种模糊的濒死状况之中遇见,他最想开口对话的,还是自己的父母。
所以到底怎么才能形容自己和父母这样一种关系的存在呢?依存?共生?
何禾依然还在止不住地叙述自己记忆中的事情,而这些记忆,她也说不清是从何处得知,更不知道记忆中的事有没有发生。
而最让伊士尧好奇也是费解的部分,是何禾说,这是她还未来到何家之中时发生的事。
伊士尧清楚地记得何汀对她说过,何家姊弟妹三人在当时还是何宅之中相继出生,何汀长何贵两岁,何贵长何禾九岁。
也提到何贵、何汀年龄差如此之大的原因,是因为何宁在仕途中遇到些坎坷,直到初次争国本平息之后,才得以有些闲情,娶了一名二房。
但如今何禾说,自己来到何家之前,这问题已经不是细思恐极足以形容的了,伊士尧这种接受过科学教育的现代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前世今生、六道轮回这种事的。
可就算这样,也拗不过何禾口中说的真切,按照何禾的叙述,她应召这一次秀女的原因是为了进宫,择机报复当今万岁。
而报复当今万岁的理由,竟是当今的这位皇帝因为自己对立储的态度过于暧昧,反而使诸多朝臣死于非命,流离失所。
何禾说,自己真实的父亲其实死于一场名为“国本之争”的灾祸,她的记忆里亲眼见过、亲耳听过何宁、苏氏夫妇二人对自己的娘亲王氏做过的搭救和说过的言语。
伊士尧听到这部分时,不自觉地向后靠了靠。他除了不相信眼前这位妙龄少女口中说的每一个字之外,甚至还认为这名少女因为参选秀女,内心产生了过大的压力,开始有些臆想,以至于脑中的思维出现了异常。
何禾看着伊士尧的反应,“我知你不信我,但我只问,你到此何家也已三月有余,可曾见过爹爹与我娘亲独自共处过?”
伊士尧自己回想过去百来天的经历,从过年一直想到近几天,在有限的与何宁、与文熙瑶的见面次数中,好像是察觉不到这两人有额外的交流。
而且何宁与夫人苏氏的关系,从肉眼上判断就强于与文熙瑶的关系许多,这一点当时还让伊士尧内心产生了动摇——在美丽小妾与糟糠之妻之中,竟真的有人更偏爱糟糠之妻。
见伊士尧不置可否,何禾继续往下说,“哥哥与汀大姐年岁相差不过两年,而我与哥哥却相差足足九岁,就算我是庶出,这年纪差距难道不够让人内心生疑?”
伊士尧听到这个部分,有了反驳何禾的底气,“汀大姐说过,因何老爷那时仕途坎坷,一心忙于衙门之中的事,这才怠慢了家业,所以晚了些才纳妾。”
“我知你又要说爹爹卷入‘国本之争’一事,可你知道那年牵连此事之人皆是何下场?”
何禾激动起来,光滑细腻的脸上出现与皮肤状态相异的纹路,“万历十四年,首辅申时行为群臣做表率,上疏劝告当今万岁立皇长子为储,万岁以皇长子尚年幼为由驳回上疏。之后却因郑贵妃诞下自己偏爱的皇三子,不仅册封郑贵妃为郑皇贵妃,更是传出要私立皇三子为储的消息。群臣皆惊,冒死上疏请求万岁收回成命,万岁龙颜大怒,那些大臣轻则流离失所,重则死于非命。如今何家的家底,你认为真如爹爹他们所说,直面过那场‘国本之争’?”
伊士尧听到“万历十四年”时,注意力就已经有些不集中了,他对过往的历史实在一窍不通,能想起来的也不过是何汀像填鸭似地填进他脑子里的那点知识。
现在眼前激动的何禾,让伊士尧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刚才她一口气说下的这些话,如果没有经过仔细调查和深思熟虑,是断不可能这么流利地说完的。
这让伊士尧不禁开始动摇自己的想法,他也一直有这样的疑惑——凭何宁与他相处之下,以何宁那般正经、一丝不苟的性格,看起来不像是那种因为一时冲动就纳妾的人。
而且以文熙瑶的言谈举止和外在条件,更不至于说是非要沦落到成为人家的妾,就算是三品大官家中的妾,也不至于。
这样想来,确实这之中有些值得细细琢磨的微妙之处。
何禾见伊士尧长时间没有回应,又接着往下说,“你见我娘亲,文二夫人那般标致的人,知书达理,性格温婉,从言谈中就知并非什么小家小户出身。就算彼时的何宅是光禄寺卿的家宅,她一位大家闺秀,亦不至于甘愿入何宅为妾啊。”
“而我也像何一打听过,他言当年其父何五为管家时,似我娘亲——文二夫人入宅不足半年就生下了我。我大明官家之中,何时如此失了礼法,人未过门,先有孕在身?就算那时爹爹一意孤行,夫人通情达理,我母亲又如何是这样的人呢?你说这事莫非也不怪异?”
之前那段话与伊士尧的疑惑不谋而合,他正在反复地组织自己从来到何家之后和各种人、各类事之间产生的联系和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