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在一句话之中,一口气说不完十个字,但每进入一个长时间的喘息之前,皇后的瞳孔就要经历一场剧烈的地震。
气若游丝的万岁所说每一句话,对皇后来说,不只是重新认识到某件事或某几个人那么简单,而是亲手推倒自己已经辛苦经营十余年才构建起的某项事业。
皇帝一点一点地喝下茶盅大小的一杯水,因为呕吐十分滚烫的喉咙如久旱逢甘霖,意识随之也清晰了一些,眼睛勉强能睁开,略微扫过屋内,看到皇后。
“怎么,还哭了?”
皇帝微细的声音带着被胃酸冲洗、喉咙反复收缩后的沙哑,手费力地搭在皇后手上。
皇后在来之前,或者说在得知万岁重病卧床时,就做好了很多发生不测之时的心理建设,可曾经日夜相守的人,正虚弱地问自己为何流泪,心底不可避免地还是泛出不可计量的酸楚。
“臣妾只是喜极而泣,万岁勿念,保重龙体要紧。”皇后手背微抬,撑起皇帝无力的手掌。
皇帝的脑子里还残存了些针灸前的模糊记忆,“皇长、子……洛儿,可来过?”
“方才还在,此时正用午膳。”皇后一瞬想过几个能搪塞皇长子不在的理由,但最终还是没有战胜无法在这般状态的万岁面前撒谎的自己。
“皇后……为何、不去?”皇帝轻咳几声,嘴张大了些,吸了口气。
“臣妾一时不饿,也乐于守在万岁身边。”
“哈、如何能不饿。”皇帝明明都发出了笑声,从面部表情上却观察不到丝毫变化。
“臣妾稍候片刻就去,这就去叫御医。”皇后准备慢慢抽出手,皇帝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压住了她想抽走的手。
“……”皇帝像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一时之间说不出话,闭上眼睛,缓了片刻,“无妨,再陪咱聊聊”。
皇后听到万岁对自己久未使用过的“咱”字,心头一紧,眼泪缓落,也不顾形象,假意要揉眼睛,连忙用手把眼泪抹开。
“咱这回、想必大限将至……”皇帝语气平和,所言之事甚为悲壮。
“切勿言此,万岁万寿无疆,此刻只因敬妃薨逝,万岁用情过深,伤心过度才落下病症。”皇后止不住眼泪,眼前的场面竟真如生离死别。
“若如此,甚好。”皇帝的一呼一吸都变得粗重,皇后想要给他撤去两个靠垫,让他平躺,被拒绝了。
“咱自在这半生,足矣。”皇帝此刻的笑,可以从嘴角判断出来。
才笑出来,又伴随了一阵连续的轻咳,茶厅之外的御医听到动静,连忙进来查看。见床边两人正手捧着手,万岁的咳嗽也停止了,便退了出去。
皇帝眼睛半睁,看着御医退出去,继续说,“独有一事……”他说着,手指微曲,要皇后再离自己近些。
皇后向后坐了坐,脖颈弯得更低,几乎与皇帝的头平行,耳朵靠在他的唇边。
皇帝在无法在一句话之中一口气说完十个字,皇后耐心地听着,扶着被褥的一只手却随着皇帝的话,牢牢抓紧了被单,眼睛越睁越大。
她自己关心的立储一事,竟在皇帝断断续续的诉说里被屡次提及,可皇后此时也无法在这件事上用心,因为她从万岁的话里听到了另一个惊人的故事。
如今万岁和自己的成婚是经历过众人阻拦、千难万险才得以完成的,谁能想到两人孕育生命的过程一样曲折。
直到成婚后的第五年,两人才育出嫡长女——皇帝的首位后代,就是才出嫁完婚的荣昌公主。
皇帝的使命不仅是治国,还要为江山的万世基业做考量,所以后代虽然不是他和皇后之间感情的阻碍,却是与太后、大臣们之间争执的要素。
十岁登基后就被李太后和张首辅牢牢控制的皇帝,个性被压抑得极度强烈,导致长成之后对女人有一种格外的渴望。
而看穿这一点的太后,便有意无意在皇帝想要发泄时,在他身边安插自己慈宁宫中的宫女,试图以此法创造几个大明江山的后主。
皇长子的生母,王恭妃就是太后计划里的其中一位宫女。在太后主动派多人,多次尝试未果之后,皇帝却在慈宁宫悄悄主动临幸了王恭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