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外高喊的人是梁秀殳,而这次叫他赶来咸福宫、将临盆之事告于皇帝的并非即将临盆的郑皇贵妃,而是本人也并不在月子房的王皇后。
李敬妃在郑皇贵妃有孕后的举动,她一直看在眼里。皇帝不去探望王荣妃的事则已,今日郑皇贵妃生产之事,皇帝再不露面表示关心。恐怕日后就算她以皇后的身份,也难镇住完全恢复、气焰全盛的郑皇贵妃。
眼下这段时间是金靓姗最后悔来到明朝的时刻,她正在持续体会一部分身体剥离另一部分身体的痛苦,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剧痛吞噬,只剩下自己无尽的嘶吼和喘息在月子房里回荡。
皇帝这时早已收拾好凌乱的衣服,赶来距离月子房数墙之隔的一处偏殿等消息,按理这个过程可以省去,但眼下躺在月子房中的毕竟是郑皇贵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午膳喝下的酒都消了大半,身上的热气也在散去,酒意和那糟卤牛冲的滋味却慢慢浮了上来。
皇帝昏昏欲睡,耳朵边隐约传来正月里御史冯从吾口无遮拦的劝谏“每夕必饮,每饮必醉,每醉必怒”,又能清晰地自言自语,“朕此时也饮,也醉,可无怒。你们这帮外臣啊,还是不懂朕为何人。”
打出一个酒嗝,牛脂肪的香气在嘴里回荡,“万岁大喜!郑皇贵妃方才诞下皇女,稳婆已将皇女迎下,万岁大喜!”
梁秀殳此时是真的为郑皇贵妃感到高兴,和瑛儿一样经历过皇四子和皇六女的诞生和夭折,深知郑皇贵妃实属不易。
皇帝又添皇七女,大喜过望,当下就敕礼部、司礼监准备七公主的诞生告祭事宜。
金靓姗则依然停留在生产的姿势,看清月子房的人是怎么一步步地在安排自己刚生产下的孩子,而自己此时却连那孩子的正脸都没能见着……
见到女儿的正脸,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了,瑛儿小心地搀着她走向奶婆的房子,女儿的脸只有自己的一多个拳头那么大,鼻子小巧精致,眼睛忽闪忽闪像会说话,吮着自己一手的手指,另一手正在摸金靓姗靠近她的脸。
她太小了,小得让人觉得一用力就要碎掉,小得自己不自觉正掉下的眼泪都会砸坏她。
金靓姗情不自禁,眼泪止不住地向下流。瑛儿双手托着郑皇贵妃的臂膀,七公主不哭不闹,好奇地盯着眼前正在掉泪的女人。
三月二十日,女儿有了名字,叫朱轩媁,金靓姗暗自叫她小鱼尾,因为如果按西历计算,三月二十号应该是双鱼座的最后一天,而她也希望女儿成为自己的尾巴。
望着眼前怀中的女儿,和不远处立着看书的皇三子,金靓姗心里那股温暖的感觉又回来了。
回来的也不只是心里温暖的感觉,皇帝似乎因为又得一女,高兴不已,回到翊坤宫常住,但在金靓姗的坚持下,短时间内,同床不行事。
而皇帝也满不在乎,每天都花很多时间陪伴小鱼尾。
有了孩子之后的日子变得飞快,常常感觉一天什么也没做就过去了。等回过神,感受到四周变化时,已然是四月中,稍暖一些的季节。
皇帝再一次把议政的地点安置在翊坤宫,整天殿前跪倒在地的大臣乌泱泱一片,魏学曾可能是因为宁夏战事的缘故,老得更甚,在向皇帝征求率领辽东、宣、大、山西兵及浙兵、苗兵的权限,这一次皇帝二话没说就准了。
魏学曾此时显得很欣慰,远远地冲金靓姗点了点头。
喜得一女,战事安宁,以金靓姗对皇帝的了解,该是动歪脑筋的时候了。
生下小鱼尾后,金靓姗时刻把王荣妃留给她的字记在心里——“祸福两知”,她没能完全参透这四个字的意思,但“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的意思,她很清楚。
越是觉得幸福的时候,越要提防藏在暗处的冷箭。
一晚,皇帝重提自己想要选秀女一事,金靓姗没有正面回应,和皇帝两人以不欢收场。
后一日再想与皇帝正面讨论时,首辅王锡爵的一封《劝请赈济疏》进入自己眼帘,上疏中附有饥民的图说,图说附上了水中的人拼命挣扎,而岸边的人因为想要救援,也一并落入水中溺亡的画面。
王锡爵希望发内帑之银赈灾,而皇帝关于财产的意见向来含糊,迟迟不做决定,甚至想用之前拆借周边州府财产之法,来缓解灾区的燃眉之急。
除去一时之间突然产生的对皇帝的绝望,金靓姗自觉这一次得靠行动让这位财迷皇帝清醒。
她当着皇帝的面,直说,“臣妾自愿捐出五千两救灾,另替皇三子与皇七女再捐两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