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秀殳刻薄的待人之道在见过一口云酥后略有缓和,老爷子的脸孔也舒展了许多,跟随梁秀殳回到前厅,后面跟着伊士尧和四个女人。
被一团脂粉气包围,伊士尧觉得头晕目眩,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何禾时,那股脱俗的兰花味道。
回到前厅,婢女端上茶,梁秀殳摇了摇头,“换好的来。”
伊士尧刚沉浸在罗岕茶清晰的草本香气里,又听到竟然还有比这茶更好的,不禁有些期待。
梁秀殳沉默片刻,开口问起一口云酥的事,“何公,方才那一口云酥,梁某以前在宫里怎从未听过啊?”
何老爷子微微一笑,有些轻蔑,“老朽在家赋闲的这些念头,是日趋年老体衰,只得给自己做些适口、易消化之物,来配茶。这一口云酥,也是这两年才有的主意,特想给贵府备两件尝尝新,没想出了刚才的纰漏。”
梁秀殳脸上显得尴尬,“家中奴才不识好歹,梁某稍晚必要训斥。只是……吾等现在正喝茶,若能配上一口,想必极好,哎……”
伊士尧心里发笑,这要吃的已经不是暗示,是明示了。
“不妨,不妨,何一!何一!”老爷子叫着刚才一路跟来,候在屏风外的何一,何一回应到“在”。
“方才礼盒中,有一四方带扣的半大盒子,替梁老爷取来。”想是何老爷子事先留了一手。
不一会儿,婢女从屏风外接过一个一捧大小的褐色漆木盒子,放在茶桌上。
还才放下,一股浓醇的香油气息卷着甜味扑鼻而来,何老爷子捋着胡子,像在等什么。
梁秀殳有些不耐烦,但看老爷子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也不方便把自己的焦急难耐表现得太露骨,手指却不停地在桌边轻轻敲动。
约莫过了一刻,婢女换了新的茶上来,这茶上来后,直接冲淡了礼盒甜香油的味道。
倒不是新茶香气有多厚重,只是像一汪清水突然投入几条锦鲤,水依然是那水,却多了许多活力。
礼盒就是那水,新茶则是那几条锦鲤。
“方才拿罗岕等下物怠慢何公,实在失礼,现请品品茶人薛冈所言,‘界与松萝兴而诸茶皆废’中的松萝茶。你,把琉璃套杯取来斟茶。”梁秀殳说着,让四人之一去拿杯子。
松萝茶入杯,先是闻到爽朗而扎实的自然香气,等茶中气泡少一些,浅绿色的茶汤像一杯液态的翡翠。
水汽消散,伊士尧端起喝了一口,入口苦涩,勉强能咽下去,却看见老爷子咂摸,连喝了四五口,于是学样也再喝下一口。
这次没有第一口那么苦涩,完全咽下后,突然感觉胸腔被打开、往里塞满薄荷一样。
刚才连吃两三块一口云酥带来的咽喉干燥,一时间烟消云散,只留下一股橄榄的风味和一口云酥的五谷香气。
他不由自主“啊——”的陶醉一声,猛地呼吸,感觉嗅觉都更加灵敏了。
何老爷子喝下面前的茶,“梁公,请。”边说边打开桌上的盒子,提手左右各有一个榫卯的搭扣,两手同时抠开搭扣,盒盖的半边就打开了。
掀开盒盖,甜香油的气味更加浓烈,像是有无形的手在往盒子里拉拽桌边的人。
他缓缓揭开包裹茶食的纸,“请品尝,这‘一口云酥’。”
一口云酥?伊士尧在想自己会不会听错了,眼前这黑不溜秋、点缀着白芝麻的方块,也是一口云酥?
见谁也没打算主动伸手,眼馋已久的梁秀殳小心地拈起一块,也是迫不及待地用手当托盘,“喝”下一口。
他觉得不可思议,眼睛张大,何老爷子看了看他,得意地拂了拂胡须。
周围几人也纷纷拿起一口云酥,吃下后露出了和梁秀殳一样的神色。
只有伊士尧细细在嘴里抿着,这黑色的一口云酥比白色多了些黑芝麻的焦糊香味,可多出来的这股清甜味道是哪来的呢?
不出半晌,这一小盒茶食配着一壶松萝茶吃完饮毕,梁秀殳轻咳两声。
“何公,这酥也吃了,茶也喝好,咱俩该谈谈正事了吧。”
何老爷子沉默片刻,梁秀殳了解他的意思,使了个眼色,四个女人和屏风内侧的婢女悉数离开,只留外屋两个,各站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