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是一件很奇妙的物品,只要把握得好,不愁别人不会产生误解。
此时的经历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众人都在哄笑,而我却以为他们和我一样,为甜腻味道的“谜底”揭晓而感到开心。
直到察觉万磐这小子的欲言又止,我才明白这些人根本没有高兴的意思,而那笑声也并不全是哄笑,更多的是不足所措、无话可说的另一种表现。
笑无可笑的时候,曾柈开口说话了,“何老爷,您贵为正五品御厨,按理我不应该冒犯您。这罗岕茶虽说有淡淡婴儿体香,入口清冽,饮入后感通透,可茶终究是茶,焙茶制茶难免火烤,涩味可去,苦味依旧啊。”
其他几位御厨在一旁附和,说罗岕茶本有一股鲜活灵味,若出现甜腻气息,谈何灵味?
这种时刻,如果还坚持自己的想法就有点不知进退了,我是谁,一个数百年之后突然出现在这个时空的闯入者;面前这些才是这个时空的真实角色,他们对身边事物的认知会真实得多。
就好像明朝人来到现代,说你们这的气泡水毫无口感,你搭不搭理他?明朝连气泡水都没有,谈什么口感,更谈不上搭理。
所以我心平气和地停下来,从自己身上找可能性,开始一点点回忆过去几个时辰发生的事。
如果拍肩膀能改变味觉,韩道济应该已经把我的味觉拍走了,那双巨手真是随便来几下就能给人致伤。
在这年代受伤其实挺煎熬,没有快速消肿的外敷止痛剂,更没有可以立马见效的内服消炎药。
等等,等等,想到了什么,止痛剂……消炎药……内服……
早晨上朝归来时的画面从脑子里一闪而过,“你们谁知道行气散瘀丸的配料都有什么?”见他们左顾右盼,我又大声说了一次,“知道就快说!”
“若只是顺气活血——无非就是一些苏梗、枳壳、归尾、红花、木香之类的药材,倘若是太医院调配的药方,就不太清楚了。”角落里一个周姓御厨小声说道。
我这时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向外祖父多学些中医知识,哪怕多认识几味药呢,周御厨这一连串的药材名,总共就听过红花和木香。
所幸他又补上一句,“材料虽有独特香味,但口服皆是苦味、涩味,并不回甘。”此话一出,几位御厨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上了。
眼看就要开始准备午饭,再纠缠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只能先行解散他们准备午饭材料。自己一人到院里找了片纸把还残留在地上的小半颗药丸包起来,用清水洗干净,再用手掰下一角放进嘴里嚼碎,慢慢咽下去。
还是之前那股浓烈的中药渣味道,口感也很粗糙,本能在拒绝磨碎的药渣进入食道。
我不停反胃,又实在想要确认之前味觉的古怪是不是因为这颗药丸,所以用手舀起一捧水,靠水的流动把嘴里的药吞下去。
放在屋内墙边的水格外凉,牙根一紧。但随着每一口水的吞咽,喉头的甜味层层叠加,慢慢地一股类似面里甜腻的味道泛了上来。
我又取了几样气味明显、可以生吃的蔬菜,一一试过来,无论是咀嚼还是吞咽,喉头那股甜腻始终挥之不去。
问题的答案就要浮出水面。趁众人都没注意,我叫来小胖,问他怎么才能查清这丸药里的成分。他答道只有找医官或是去太医院询问,又反问我想要做什么。
我说出刚才又试了药的事情,他非常吃惊,说也吃过宫外的行气散瘀丸,就算是宫里做的增减了药材,也应该不会有类似的效果。
但回过头,他又说要是拿着药丸去太医院直接问询,宫中的药物都是统一调配,按需发放的,我拿着尚膳监从没申请过的药直接上门,难免会让医官起疑。如果还被发现这丸药只为翊坤宫配过,就更说不清了。
说得也不无道理,但也按捺不住想了解清楚实情的心理。
小胖察言观色,看出我的想法。
他假借张御厨找我之名,搀我走到尚膳监外,悄悄说了一个计划。
听过计划之后,我欣然答应。也到了出菜的时间,便让他先走一步,我扭头进了厨房。
说真的,平时在自家饭馆的厨房,干净明亮得多,却不如眼前这一隅烟火气十足的尚膳监荤局来得招人喜欢。
才踏进厨房,就听见传菜的太监在嚷嚷要送去翊坤宫的菜,什么烧天鹅、荔枝豚肉、蒸鱼、玉丝肚肺、川炒鸡,还有两样令我意外的菜——烩驴羊和驴肉水晶角儿。
“烩驴羊、驴肉水晶角儿……”我默念这两个菜名。
一旁静候传菜的曾柈和周陆南——看了眼名牌才想起这人的名字,相互看了对方一眼。
“老爷,您也觉得奇怪吧,这两样是临时添的,而且还改了。”周陆南压低嗓门,凑过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