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首辅,你又怎能想到,他日申时行、王家屏所遇之事,如今在你身再现一次,而彼时之女与此时之女,都出自那功绩昭昭的何宁——前光禄寺卿家里?”
万岁五日之内已间隔两日一早将他沈一贯召入翊坤宫,名义上是有事相商,实则无非是探寻些浙人一派近来的动向。
在万岁面前,沈一贯自然不能像在皇长子面前那样以老师自居,能于此时为当朝首辅,其中缺不了眼前这位九五之尊在多年以前的赏识与任用,以及最近多年,这位上位的怠政。
虽然在国本之争这一问题上,沈一贯与万岁所朝的方向有颇多相异之处,但于当面,要他正面与万岁辩驳与对抗,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因此在听到这一句万岁揶揄他的话之后,沈一贯只尴尬笑笑,“下臣实为郑皇贵妃娘娘与皇三子殿下所定之事,深感欣喜异常。更未曾考量,与彼何公从未直面见过,却时不时可闻见其之大名,且知他之轶事。”
在万岁面前,沈一贯自己与浙人一派,一向是以明牌相示,毕竟才当上内阁首辅时,就为皇长子登上太子之位一事,闹了一出大明上下一齐密集上疏“逼迫”万岁下旨的事。
最后收效颇丰,如今皇长子安稳地住在延禧宫内,在大多数人眼中,他已然是当今大明的太子殿下——仅缺最后那道圣旨。
在被万岁于这一日召来翊坤宫前,沈一贯一直是这么思考这件事的,直到才进翊坤宫正殿殿门,原本一定应在病榻之上的万岁又一次坐在茶桌旁安安稳稳、面容轻松地饮茶时,内心才发生些许动摇。
天子的神色是这么一件事——面对繁杂朝事家事,凝重是常态,但云淡风轻就一定是发生了对于万岁而言弥足珍贵的好事。
果然在自己落座后,万岁就将不明如何从行宫得知的消息告知于他,有一名前光禄寺卿何宁家中的次女,唤作何禾,在秀女初选中被郑皇贵妃相中,或于整段初选结束后,受邀入宫“游历”一日。
“游历”二字在沈一贯耳中显得巧妙而刺耳,说是巧妙,既可便于避免此时说出来,众人胡乱猜测并风传的可能,又可表达出此女或为将来王妃乃至太子妃的意图;刺耳部分自不用多说,沈一贯年已古稀,换一个年纪稍轻、支持皇长子的浙人一派在眼下,恐怕是宁死都要当面劝谏万岁对民女入宫“游历”一事应三思而后行。
不过就以秀女何禾这件事而言,沈一贯的从容也不难理解,行宫这一堵早已满是窟窿的墙透出的风,他也是早有耳闻了,此时不言明,自然是想把秀女何禾在行宫后殿之中发生的种种,当做日后反对立皇三子为太子一事的有力说辞——一个身患脑病、不堪重压的民女,如何能成为一位适格而优秀的太子妃,以便将来母仪天下。
而选中这般女子为王妃之皇子,定是被表面蒙蔽,而失了一颗注定为皇,凡事要为家事、万民、疆土着想的初心。
且定下此般亲事的妃嫔,此刻便是直指郑皇贵妃,也是不堪日后为至高无上、母仪天下的太后之人。
但这些话一时只存在与沈一贯的心里,关于于何时于何地,以及与何人将这些话和盘托出,他此时还没有一个周全的计划。